◎黄俊生

秋风起，柿子红。早晨的红旗巷开始活泛起来，生煤球炉的烟与叫唤孩子起床的声音交织一起，给小巷增添人间烟火气。

该起身去学校了，小辉却还趴在窗台上，眼睛盯着窗外小巷。窗外是一条碎石路，路面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透，碎石缝隙间的小草已经微微发黄，仍然倔强地挺直身体，显示它顽强的生命力。

巷子那头传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小辉的视线里，小辉紧张地直起腰。女孩一身时下流行的穿着，浅蓝色大开领列宁装外套，桃红色毛线衫，藏青色长裤，显得老成、矜持；两条扎着蝴蝶结的羊角辫随着跳跃的步伐左右摆动，流露出青春活力与少女娇态。

女孩是小辉的同座同学，是小辉懵懂少年梦里常常出现的对象，可他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敢抬眼正面看一眼，只有在她上学路过他窗口时，躲在窗后偷窥几眼。

这会儿，小辉手里攥着一块布团，布团里有只黄澄澄的柿子，这柿子是对面水仓巷一户高门大院里的柿子树上掉下来的。

每当秋风响起，柿子熟了，充满阳光的柔情蜜意，诱惑着人们的视线，更诱惑着孩子的馋虫。但柿树主人看护得很紧，不让邻里孩子靠近一步，更别说偷摘一只了。往往，柿树主人没等柿子发红，就用钩子将柿子钩下来，带青切成小块，放置在石臼里捣烂，挤出柿子汁，扣在缸里沤一年，再拿出来染布。用柿子汁染出的布，每一块颜色都不一样，却都布满阳光的味道。

也许是天意，小辉居然在院墙外捡到一只红艳艳的柿子，可能是鸟啄下来的吧。他将柿子捧在掌心，红艳艳的颜色让他联想起肉嘟嘟、红艳艳的嘴唇。他小心翼翼地把柿子放进口袋，转身回家，去等待一个霞光明媚的早晨。

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辉的心几乎跳了出来。近了，近了。小辉把手中的布团往窗外一扔，立刻缩回到窗后。

布团滚了几滚，在一双小巧玲珑的塑料底布鞋前停住。女孩弯下腰，捡起布团，好奇地打开，看看四周，眼光停在面前的窗台上，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脸庞立马被柿子映红了。藏在窗后的小辉从窗帘缝里看到女孩重新裹好布团，迟疑了一下，珍重地放进书包，心里比吃了柿子还甜。

女孩有没有吃了那柿子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一刻起，女孩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甜蜜的种子。

半个多世纪后，小辉回想起这段青涩的往事，心里依然甜甜的。

红旗巷已经恢复它原来的名字冯旗杆巷，西南营与寺街一起，以历史文化街区的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那一幢幢凝固的诗篇，那斑驳的时光倒影，那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记忆，都被重新捡回来。但在小辉心里，那红艳艳的柿子，那油盐酱醋茶的味道，那街头巷尾的烟火气，才是最值得珍藏的人生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