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益峰

1月28日（年初四）的上午，也就是我来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的第二天，父亲让母亲陪着，偷偷去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年初二的晚上，我在微信家庭群里说，明天去区里的疫情防控指挥部上班。父亲叮嘱我：“这个工作太重要了，你要好好干，不能辜负了领导和组织的信任。”我妹夫紧跟着发了一个紧握的拳头。第二天我去指挥部，发现妹夫也在，原来他是交通管控组的，早就来了。

“我已经住院了，你们都不要来，安心做好工作，这就是对我尽的最好的孝心。”父亲住院后，郑重其事地在家庭群里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去年11月，父亲的前列腺查出了问题。八十岁的老人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之后，最后毅然决定接受手术治疗。对此我们一点不感意外，虽然之前，我们做子女的出于风险的考虑，已经多次委婉地进行了劝阻。因为，父亲是一名卫生防疫战线的老兵，可以说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一辈子就没有向病魔低过头。关于这个手术，尽管我们千担心万牵挂，还是出了点情况。最后，考虑到根治的需要，父亲的小肠和大肠被断开，然后在右腹切开一个口子，人工造了一个瘘管，作为每天排泄的出处。二十多天后，父亲出院了。按照治疗方案，医院计划在春节过后为父亲进行肠道缝合。临回家前，父亲的主治医生对他说：“老前辈，我们春节后再见。”

父亲上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预防医学专业本科。七十年代初，分配到当时的南通县卫生防疫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三天两头往乡镇跑、十天半月不着家的人。起初我一直不知道父亲成天在忙些什么，直到后来上了学，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可能是填写学生信息表吧），我才知道父亲原来是一个不看病治病的“防疫医生”，这个真相多少让我感到有点失望。相比起穿手术衣、拿手术刀的外科医生，父亲身上似乎缺少了那么一点“英雄”气概。

出于职业的敏感，父亲在春节之前，对即将到来的这场席卷全国甚至波及境外的疫情，似乎早就已经看出了一点端倪，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虽然出院后居家的两个月，他几乎足不出户，但他每天坚持看新闻、上微信，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大年三十的中午，妹妹和我们两家在父母那边吃饭。席间，父亲皱着眉头，看了看妹夫，又看了看我，然后不无忧虑地说：“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安稳了！”

果然，大年初一的家庭聚宴，妹夫没有能来。作为公路系统某个单位的主要领导，他此时已经义无反顾地冲在了交通管控的前沿，同他的上百个同事们一起，正在夜以继日地构筑着防疫情输入的第一道防线。

“作为单位的一把手，群众的眼睛都盯着你看呢，这个时候，你不身先士卒谁还身先士卒？”父亲在家庭群里没忘记特地叮嘱妹夫一声，片刻，他又吩咐道，“在防疫一线，自身防护也很重要，你要注意戴好口罩。防控传染病，不讲科学，乱逞英雄，也是不可取的。”

2月3日（年初十），父亲动第二次手术。年初八早上，是我在父亲住院后的第一次探视。虽然父亲在微信里再三强调，不允许我们去医院。但对于子女们来讲，防控新冠肺炎疫情很重要，我们的父亲大人同样也很重要。这次，我们没有听父亲的。对于两天后的手术，父亲显得从容淡定，他说不管是对待疾病也好还是对待疫情也好，我们都要从战略上藐视它，从战术上重视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他说：“后天只是个小手术，你们不要太担心，那天谁都不许来，定定神做好手上的工作，——唉！这次的肺炎疫情看来不简单。”

手术的上午，我在指挥部一直忙到十点多，才忙里偷闲给母亲单独发了一条微信，询问父亲的手术情况。信息刚刚发送出去，母亲的答复便紧接着回了过来，她说父亲八点钟就进了手术室，不知怎么的，到现在还没出来。透过字里行间，我明显感觉到母亲此刻的焦虑和担忧。我故作镇静，安慰母亲说：“没事，没事的。”然而事实上，我的双手一直抖个不停。过了十一点，母亲也许是怕我们担心，统一在家庭群里回复了我们的疑虑，及时发布了最新消息，她说父亲手术结束已经回到病房，目前情况不错，希望我们放心。

就在我们对父亲牵肠挂肚之际，手术的当晚，父亲突然现身微信家庭群，发布了他手术之后的第一条信息：“孩子们，爸爸很好，你们放心好了。”对于我和妹夫，他还不忘特别嘱咐道：“爸爸是卫生防疫战线的一名老医生、老党员，在这里我想请你们牢记——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