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

又是一夜的辗转反侧。

“不许儿子和儿媳回家？你老糊涂了吗？”老伴坚决反对。

“不是不允许回家，是观察一下，暂时不要回家！”老蔡明显感到底气不足，急中生智搬出林书记来，加了一句：“是镇上林书记同意观察的。”

“那镇上怎么不发文件，自古以来，我还没有看到政府不让人回家的，我只知道，只有美国政府不让钱学森回国，怕他搞原子弹。”从教师岗位上退休的老伴这几天没有事，天天在手机上看连续剧《外交风云》，还一看就用上了。

“想想2003年非典的惨痛，老支书是怎么死的，难道我们还不能时刻保持警醒的头脑？”

“警醒是必须的，在事实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你这样做，无疑与武汉那8名造谣者无异，老蔡头，你不要晚节不保呀！”老伴反驳道。

“正因为我要在最后一班岗上守好门，把好关，我才要这样做。”老蔡开始理直气壮起来。“这是对党负责，对政府负责，对人民负责！”老蔡加重了语气。

“我不管了，要说你和儿子说吧，反正酒席我订了，人我也请了！”老伴掀开被子，睡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老蔡也翻身下床，披衣来到院子里，正值月半时分，乡村的夜晚静静的，皎洁的月亮高悬天空，明净的月光让静寂的村庄、田野、树木、小河，披起银色的薄纱，撩起人们想揭开面纱的欲望。腊月的夜风依然刺骨，老蔡打了一个寒战。

“咳、咳、咳”，老蔡不由得一阵猛烈咳嗽，似乎“肺”开口说话了，要与他交流。“肺”开始时气喘吁吁，用微弱的声音对老蔡说：“我是肺，人需要我提供氧气，通过我与外界保持气体的流通和交换，以获取生命的力量。然后，又通过我身上的肺泡将人体代谢所产生的二氧化碳排除体外。”

老蔡说，那我几十年来咳嗽不止，是不是肺部出现了问题？“肺”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主人呀，你是支气管出了问题，如果是我出现了问题，可不会这么长时间了，因为我太娇嫩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的。”

“咳、咳、咳”，老蔡又是一阵猛烈咳嗽。他似乎又听到“肺”在大声呼吁：“主人呀，要及时保护好我呀，一旦我的功能出现障碍，主人你就会出现咳嗽、胸闷、气喘等症状。严重时，我吸气与呼气的动力就不足，主人你就会呼吸无力、气短、声声低怯、体倦乏力，也就是你们医生所说的‘肺气不宣’‘肺失肃降’。”

那怎么办呢？老蔡在心里问道。

一阵风吹过田野，树枝上发出簌簌簌的声响，围墙外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但还是有不少飞虫在灯光里飞舞。奇怪的是寒冷的夜晚居然有几只蝙蝠在天空下盘旋，似乎在寻觅美味大餐。

“肺”又开口讲话了：“主人呀，不要让我受凉、不要让我受刺激，比如：熬夜、酗酒和吃太油腻、辛辣刺激的食物，在雾霾很严重时，要戴上口罩，预防我受到污染，有时间多去野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哦，对了，主人呀，我要特别提醒你，我最怕的，是一种寄生在一些野生动物身上的病毒，比如，老鼠、蛇、蝙蝠等等，一旦这些病毒进入了我的体内，我只能抵挡最多十四天的时间，然后，我就会迅速萎缩成一张白纸一样，失去一切功能，主人就会失去生命，十多年前你们所命名的‘非典’就是这种病毒的表现，而且传染性极强，只要你们面对面，不加强自身保护，就会相互传染，不切断传染源，我的兄弟姐妹一样会受到侵害。”

“啊……嚏……”，又是一阵寒风掠过，老蔡连打三个喷嚏后仿佛才从梦境中苏醒，他知道自己受凉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下盘旋的蝙蝠，月光照射下，蝙蝠的剪影就像一只只黑魔向老蔡扑来……

儿子并不同意老蔡的决定。“我三年都没有回家了，这次婚假也请好了。”儿子在微信上回复道。

想想也是，儿子在武汉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但回家，万一把病毒带回来又怎么办？老蔡心里直打鼓，十几年前非典的惨痛一直折磨着老蔡的心，他感到心力交瘁，加上前天晚上着凉，半夜开始发起高烧来。老伴拿来退烧药心疼地责怪他：“老蔡头，你这是何苦呢？把自己管管好，把家照顾好就行了，不要再逞强了！”

凌晨，老蔡迷迷糊糊刚入睡，就看见老支书来到床前，老蔡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听见老支书说道：“老蔡呀，非常时期你可要担起责任来，不要忘了非典带来的伤痛呀，要做一个对得起老百姓的好官啊！”

“做一个好官——”这声音在老蔡耳边越来越响，老蔡猛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是老支书不放心老百姓，在天之灵托梦来了！”老蔡喃喃自语。

清晨的海州镇从睡梦中醒来，喧闹、繁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老蔡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睡过钟点，他摸摸额头，高烧竟退了，不过头还是有点隐隐作痛。

过了早市的“好再来”面馆，依然不时有食客进出。老蔡吃了一口“赛庆嫂”端来的面条，觉得嘴里没有一点味道。老蔡招呼“赛庆嫂”加点麻油。

“感冒了，嘴里没味！”老蔡对“赛庆嫂”说道。

“这些日子天气忽冷忽热的，老蔡你要当心一点，多保重。” “赛庆嫂”关心地说道。“我家在武汉的那口子，昨天开始发了一夜的热，我让他到医院看看，他说庄稼汉扛得住，工地上还有几个工人也咳嗽，发热，没大不了的事，再说过两三天就回来了。”

“什么？你男人发热了？还有几个工人？”老蔡急忙反问了一句。

“是呀，他难得感冒一次，就是感冒了，我老公说了，多喝点白开水三四天就好了，反正他们快回来了！”

“不能回！”老蔡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也许老蔡的声音大了一点，严肃了一点，一下子把“赛庆嫂”说懵了。

“咋了，老蔡，你这话就不中听了，我男人一年到头在外，过年了，你这个当官的还不让我们团聚一下，你真的要我和‘奥利奥’过年呀！”

听到叫“奥利奥”，正趴在老蔡脚边的小狗“奥利奥”昂起头，向前耸起了耳朵。

“不是的，大妹子呀，是这样的，我是想说，你听我慢慢说！”老蔡一时语塞，竟想不出恰当的话来了。

幸好，旁边桌上一个正在吃面条的邻居插话，开了句玩笑：“老板娘呀，不要激动，老蔡不让你老公回家过春节，八成是老蔡想和你一起过年吧！”

“赛庆嫂”也是八面玲珑之人，也正为刚才一句冲动的话后悔，听邻居一说，不由得顺势下坡，接着邻居的话茬笑着说：“老蔡，你真的想和我一起过年吗？”

老蔡也靠船下篙，哈哈哈一笑说了句：“玩笑，玩笑！”解了窘境。

“赛庆嫂”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不忘记补充一句：“我们的老蔡可是好官哟！”

“好官哟！”坐在办公桌前，老蔡反复咀嚼着这句在梦里和现实中出现过的话。他不由自主拿起电话，给远在武汉的儿子打过去，足足打了四十分。放下电话，老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把社区大学生村官小缪叫到办公室，吩咐他制作几张登记表格。

社区工作千头万绪，尤其是到了年终，各种检查、评比、慰问；各种报表、数据统计；各种迎来送往，大到经济指标，小到二胎指标，全都需要老蔡把控。社区定编干部不足十人，好在老蔡经验丰富，人缘广泛，处事有道，也深得人心，各项工作到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在全镇十二个社区、村居考核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用镇党委林书记的话说，有老蔡在，我们放心！

社区工作，虽然也有上下班作息时间，但老蔡基本上是全天候的工作。忙了一天，社区窗口人员已经下班回家，老蔡还在办公室审定小缪送来的《向阳社区在武汉人员2020春节回乡统计表》《向阳社区居（村）民2020年春节期间娶嫁喜事统计表》《向阳社区各小区（组）文体活动演出时间统计表》等表格。

忽然，门外“嗵嗵嗵”传来一阵脚步声，没等老蔡去开门，门就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原来是“赛庆嫂”。

“赛庆嫂”一反常态，满脸怒气，对着老蔡责问道：“老蔡呀老蔡，多少年来，我们一直相信你，信任你，你现在倒好，居然让你在武汉的儿子到工地上，把我家老公拉到医院去检查。我们是老乡呀，你儿子是不是有病人指标，拉老乡充数呀，你这不是在坑我们吗？”

这次老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大妹子呀，别激动，来，先坐下来，我说给你听！”

老蔡有意放慢节奏，到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递给“赛庆嫂”。没有直接接她的话茬，而是反问了一句：“大妹子，我想问你一件事，还记得非典吗？”

“怎么会忘，那时，我还在上学，我们在学校里被隔离了两个月！”“赛庆嫂”显然在回忆中。

“那我现在要告诉你，如果现在非典要卷土重来，你希望它来吗？”

“那我肯定不希望它来呀！”“赛庆嫂”似乎隐约感觉到什么，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于是，老蔡把武汉出现不明肺炎的情况和危害性一一讲给她听，最后他诚恳地对“赛庆嫂”说：“大妹子呀，等明天你老公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作决定，我承诺，只要你老公是普通感冒，我会到机场亲自接他们回来！”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