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 泉
疫情形势越来越严峻，邻镇一天就发现两例疑似病例，被隔离的人员已有30多人，还在追踪查找密切接触者。市里疫情防控通告是一天一个，让老蔡感到吸到肺里的氧气也带着巨大的压力。大年三十，老蔡根据小缪提供的消息，来到村民老戴家。村民老戴的母亲一个月前去世，正月初二是“五七”祭日，按照传统风俗，亲友们都要来祭奠，家中还要摆酒席招待来人，一般也要摆上十桌二十桌的。死者为大，任凭老蔡说什么，老戴就是不同意取消祭奠仪式。
僵持到晚上6点，老蔡使出杀手锏，对老戴动情地说：“老戴呀，我们年龄相当，你的母亲生前我称伯母的，也犹如我的母亲，这样吧，正月初二，你在家‘五七’照做，但一切从简，就你家在家的人员，我代表你家众多亲朋好友前来祭奠，当孝子。我想伯母在天之灵会理解的。”
老蔡真诚的目光和这番肺腑之言，让老戴陷入沉思之中。
老蔡知道老戴心情矛盾，不做“五七”祭奠，会被亲戚们责怪，认为不孝，回掉亲戚又拉不下脸来。老蔡抓住老戴的心理说：“不要担心亲戚们的责怪，我来给你一一上门致歉，当面解释，你把亲戚人员名单给我。”
老戴再也无法拒绝，其实他心里对疫情的形势也是清楚的，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不想大操大办，只不过真是拉不下脸来回亲戚朋友，让人家说闲话。
大年三十的晚上，万家灯火，天空中时不时有绚丽的烟花绽放。老蔡揣着老戴提供的花名册，一个人开车行驶在乡间道路上，一家一家地去说服。本来是完全可以打电话的，但老蔡觉得上门解释这样才最真诚，也是对死者的尊重。当然，也是给老戴一个面子，毕竟是一个社区的党委书记亲自上门。其实，老蔡心里还有一个小九九，就是正好借村民家人三十夜团聚的机会探探情况，看看有没有自己没有掌握的外人来村。
老蔡在外奔波的时候，可苦了一个人。谁？当然是老蔡的老伴啦。前几年大年三十晚上，儿子虽然不在家，但还有一个人说说话，做做伴，今年却是一个人面对冷菜冷饭，打儿子的电话又无人接听。打开电视机也没心情看，老伴索性上床熄灯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她感到眼前有灯光在晃动，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老伴，我回来了！祝老伴新年快乐，早抱孙子！”
老伴一骨碌爬起来，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刚刚结束。“你还知道回来呀，你眼里还有这个家没有？”老蔡忙赔起笑脸。“过年好，过年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伴还想发火，手机响了起来。老伴一看是儿子的视频电话，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
“妈，你好，新年快乐！”
“儿子呀，你终于回电话啦！”
“妈，刚才在抢救一个病人，刚从手术室出来。妈，老爸呢？”
“我在，我在，我在！”老蔡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的，忙凑到老伴头前对着视频兴奋地答道。
“老爸、老妈，今年又不能陪你们一起过大年三十了，对不起！”儿子在视频里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然后兴奋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前天李总理到我们医院视察，还表扬了我们呢！”
“真的？”老蔡和老伴似乎同时发出声音，兴奋起来。“太好了！”
“爸、妈，这段日子我们不能正常与家里联系了，趁万家团圆的这个美好的清晨，我和小惠给二老拜年啦……”“小惠，快来，给爸妈拜个年！”
视频一阵晃动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姑娘的脸庞，两只羞涩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爸爸、妈妈，新年好，我是小惠！”虽然隔着几层纱布，那甜甜的声音，瞬间让老蔡夫妇流下喜悦的泪。“好，好，好！”老伴对着视频直点头。“小惠呀，好孩子，要保重自己，我们在家等着你们归来！”
“知道了，爸、妈，你们也要保重！等疫情过去了，我们一定早点回来看你们！”小惠对着屏幕挥着手。这时，儿子把脸伸进视频，对着屏幕笑着说：“好了，老爸、老妈，早点休息，我和小惠马上要工作了！保重！爱你们！”儿子做了一个鬼脸，和小惠用手做成了一个红心状！
“保重！”老蔡和老伴又是异口同声。
虽然自要求上报疫情以来，向阳社区都是零报告，但老蔡心里清楚，今后一段时间防控更艰险、更复杂，来不得半点懈怠和麻痹，不仅要与新冠病毒战斗，还要消除一些人的心理恐慌。
根据市里统一部署，从正月初五开始全面实行封闭式管理，关闭一些路口，在主要路口设卡检查。向阳社区管辖的范围除了郊区几个农村组外，就是镇区里的三个居民小区。
这天下午，老蔡正在柳岸居民小区设卡点值勤，远远看到一群人走来。
“请问，你们到小区找谁？”老蔡礼节性地询问道。
“我是这里的住户，住六幢三单元1006室，这是我的几个朋友。”其中一位中年男人回答道。
“请出示身份证。”几个来宾很配合地出示了身份证，其中一位姓邱，名中天，住址却是武汉的。
邱中天？这不是新上任的大市市委书记的名字吗？老蔡心里“咯噔”一下，也许是同名吧！“你是从武汉来的？不能进！”
“我是武汉人，两个月前刚调来本地工作。”叫邱中天的人和颜悦色地说。
“那也不行，你不能进，请随我来登记，我要向镇政府报告，你们几位也要一同来登记！”老蔡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道。
“老同志，你不认识我们邱书记吗？这是我们市委邱中天书记呀！”随行人员连忙介绍道。“今天，我们邱书记带我们来是专题检查卡口管理工作的！”
“哦，邱书记好！”老蔡不好意思地打了一个招呼。
“那不要登记了吧，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先前答话的中年男人试探性地问道。
老蔡犹豫了一下说：“登记就不要登记了，但必须要量一下体温！”老蔡把“必须”说得特别重。
“哈哈哈……”邱书记对着问话的中年男人说：“周秘书长，我们的卡口有这样的老同志把守，可以万无一失了。”
被称为周秘书长的中年男人笑着对老蔡夸奖道：“老同志，进小区是假，检查是真，如果我们每一位值勤的同志都如你一样认真，还有什么病毒不能战胜。希望你们一如既往，恪尽职守，为人民的生命健康站好岗。”
在当天上报的疫情报告上，老蔡照例在各个名称栏填下：无。不过在“有无从疫区来的人员”一栏中，填下：武汉籍人员1例。备注栏填上：市委书记邱中天。
随着防疫工作的深入展开，不断有好消息传来：防疫工作取得重大进展，除武汉疫区新增确诊病例有所上升外，其他各省市确诊病例在逐日减少。特别是邻镇两例入院治疗的新冠病人出院了，给全市上下抗击新冠病毒增强了信心。老蔡看到这些通报，感到莫大的欣慰。
当然，让老蔡感到自豪的还是自己管辖的社区没有发生一例疫情，耿二在家十四天的观察期结束，一切正常。
从武汉也传来好消息，“赛庆嫂”的老公和两名工人因及时住进医院得到治疗，也康复出院。“赛庆嫂”悲喜交加，在自家九楼窗户上贴出了标语：“共产党万岁！”“老蔡，我们百姓的好官！”
春天就要来了，但疫情防控还在继续，可喜的是老伴和老蔡憋了几天气后，如今和好如初，全力支持老蔡的工作，老蔡防疫的劲头更足了。镇党委林书记见老蔡没日没夜地工作多次提醒说，要多注意身体，增加营养。老蔡会呵呵一笑：“谢谢领导关心，放心吧，我现在有专职的后勤部长，生活无顾无忧！”
但有一件事总让老蔡担忧，那就是一个多月没有儿子的消息了，老蔡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然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爸爸，我是小惠，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文华被感染住进重症监护室了！”这天中午，老蔡接到从儿子手机微信上发来的一条信息，是小惠发的。
“咳、咳、咳……”老蔡一阵急促的猛咳，他感到自己的肺犹如老伴锅中熬的粥，有一股股热气从米粒间寻找着缝隙，向上奔涌，直至冲破表层，冒出一朵又一朵气泡，然后破灭！
“爸爸，这是文华进重症室之前给你们录的视频，现转发给您和妈妈看下！爸、妈，文华说了，等疫情过去了，让我接你们到武汉来，武汉也是你们的家！”老蔡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到此时的小惠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打开视频，儿子躺在病床上，虽然戴着口罩，但看得出儿子还是一脸笑容。老蔡明白，那是儿子极力装出来的笑容，他知道儿子一定是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自己的双亲。
视频里，儿子断断续续地说道：“亲爱的老爸、老妈，你们好，看到视频请不要难过，这是你们的安排，是你们不让我回家、回家的。”儿子明显气力不足，语音微弱，却如霹雳震撼着老蔡的心。
儿子喘了一口气继续说：“老爸、老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小惠有身孕两个月了，你们抱孙子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假如我这次不行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爱小惠，把小惠看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像培养我一样把孙子培养成人！”视频里响起一阵“呜呜呜”的抽泣声，那是小惠在哭泣。
老蔡早已泣不成声，不停地点头、点头，再点头，两行滚烫的泪洒在办公桌上那张天天要填的“疫情报告表”上，把表格中那个“无”字洇在泪水中……（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