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灯如红豆最相思

□江徐

当我遐想母亲的大部分时候,并非在想念一个具体的人,倒像设想一种笼统的情,一种被称为天底下最无私、最伟大的情。

细心去听,乡村农人的言语当中带有古意。比如他们说生活忙碌又稀里糊涂,就会这样自嘲:“嗳,过得都不晓得今朝什么日脚了。”他们不说“日子”,或者“日期”,而是“日脚”。

古人以为太阳是长了脚的怪物,一天天、一年年飞奔着,一直跑到今时今日,继续跑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前几天,有人问及今年芳龄几何,我很老实地回答三个字:“不知道”。大概数学没有学好,我是一个对数字、日期很不敏感的糊涂虫,活得不知年月与日脚,常常辨不清自己确切年纪,严重时候以为一年只有十个月。

幸得友人用心铭记,并且赠诗,才没有像往年那样——一天即将过去,或者全然过去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农历生日。“江徐大家字敏之,十万文字散玉珠。婉娈曼妙秋闭月,西窗一夜烧红烛。”对于“大家”一词的谬赞之嫌,且不论它,让我深有感慨的是最后一句,由此想起童年一件旧事,也是趣事。

那年,记得是外公七十寿辰,一对大红蜡烛,从中午开始点燃,等到吃过夜饭,亲眷逐渐散去,还剩一大截。农村图个吉利说法,寿辰蜡烛不能半途吹灭,得让它自己燃尽。于是舅舅舅妈小姨姨父四个人,借打牌一边守着蜡烛。

那是春节期间,屋内又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到了半夜,大家觉得越坐越冷,泡一杯咖啡或浓茶,双手捧着喝下去,很快暖烘烘。

蜡烛差不多靠近黎明才燃尽。拉开门闩,天光白亮,每个人的鼻孔黑黢黢——高台一夜烧红烛——是被蜡烛烟灰曛了一夜的结果。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傻笑一番,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记忆中,家人很少这样长时间颇感乐趣地同玩一个游戏。有了手机,更不可能。

我的生日是母亲的祭日,这份命运让我更容易明白福祸相依、悲欢一体的生命规律,也能够从另一个维度理解庄子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有时候最让人觉得玩味的,恰恰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事。

生日,祭日,想一想母亲,心里不悲亦不喜。我对母亲的印象来自亲人零星的此生难以释然的回忆、每年过年都要从箱底端出来的黑白遗像,以及小时候在老屋窗下看到过的凤仙花与鬼百合。照片上的母亲永远那么年轻,永远笑眯眯的样子,眼睛眯成月牙,露出整齐的牙齿,两截短短的麻花辫趿在肩头。新年期间,蜡烛摆于遗像前,每晚点燃一段,照片里的母亲笑眯眯,照片外的人静默无语。

幻想着母亲的声音,幻想倘若她在世,我从小到大,甚至直到现在,应该都会穿她亲自裁制的衣裳,因为家人说她是心灵手巧的妇人。或许,我的母亲会像农村大部分母亲那样,以“为你好”的名义要求、强迫着子女做某些决定,甚至为此产生矛盾。

当我遐想母亲的大部分时候,并非在想念一个具体的人,倒像设想一种笼统的情,一种被称为天底下最无私、最伟大的情。

浮云或流水,相思或忘却,都是时间的万千形态,而时间本身并不存在。

2020-03-1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946.html 1 3 灯如红豆最相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