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伟
源自喜存如皋乡贤著作,笔者深知冒效鲁先生与钱锺书先生为好友,钱先生父亲钱基博又与南通文友交游。于是,我书信联系上钱基博先生的高徒王绍曾先生。王绍曾(1910—2007),古文献学家、目录学家。钱先生有言“吾自讲学大江南北以来,得三人焉。于目录学得王生绍曾”,足见王君是他的如意高足。我将保存的民国初印本《明代文学》函呈王先生寓目,恳请签名留念。王先生时年已入鲐背,但是心念旧谊笃厚,不肯书上留痕,而是自取白纸,打格子,写跋语,以示尊师。此跋颇具史料价值,兹录如下:
此乃先师子泉先生遗著。先师讲授《中国文学史》始于抗战期间主讲国立蓝田师范学院,原稿至元代为止。明代部分即以此书为讲稿,清代部分则逐日书于《论学日记》,尚未成书。1957年,先师患食道癌不治谢世,弥留时将《论学日记》百数十册,付其女锺霞收藏。1966年“文革”爆发,悉遭焚毁,从此《清代文学》,缺而不彰。余从报刊中辑得先师《清人文集叙录》21篇,拟为付印。1983年接周振甫学长信,知中华书局将出版先师《中国文学史》,爰将《叙录》附于《明代文学》之后,俾略窥清代文学之大体。先师《中国文学史》之最大特色,为“详人之所略,重人之所轻”,别出机杼,发人所未发。《明代文学》中列有“八股文”一节,堪称典范。盖常人以为八股文无非“代圣贤立言”,并非自己之思想情感。先师则以为八股文固为士子应试而作,但考诸历史,未尝不能化腐朽为神奇。书中尝引宁化丘义于明亡后被迫应试,其所作《大学》“之其所哀矜而辟焉”,称其文“怨恫愤盈,溢于纸墨”,当时应试士子,“争相传写,一时纸贵”。先生以为“可见人心不死,情到真处,无不感孚也”。明代时文,自有特色,此殆非一般文学史家所能望其项背。爰就所知,而现其颠末。
2002年12月王绍曾谨识
跋末钤有朱文印“王绍曾”。全跋重点为三本书《中国文学史》《明代文学》《清代文学史》。实际上,后两种又属《中国文学史》尾部。《中国文学史》直到1993年才由中华书局出版。书末录有钱锺霞《后记》。据此,钱基博经吴忠匡、钱锺霞协助,于1939年春至1942年秋,完成先秦至元代文学的编写工作,用于“主讲国立蓝田师范学院”中国文学史课,与王先生所述互为印证。
在《中国文学史》中,《明代文学》的撰文时间最早。商务印书馆嘱咐钱先生写作此著。1933年12月,此书已由商务列入“万有文库”出版。王先生评论《明代文学》,充满个人感情色彩,主观上有些“溢美之词”,客观上切中肯綮,一语中的,点评“八股文”一节:“详人之所略,重人之所轻”。其实,《明代文学》也注重“略人之所详,轻人之所重”,以求与众不同。此书凡四章:“文”“诗”(附词)、“曲”“八股文”。全书123页,其中“明曲”甚短,区区两页(104、105页)。为何如此?钱基博解释:关于古曲,“吾友吴瞿安先生梅有专著备论之,兹不具述”。曲学大师吴梅(苏州人)与钱基博是江南老乡。吴著曲学专著甚富,《顾曲麈谈》于1916年由商务列入“文艺丛刻甲集”出版,《中国戏曲概论》于1926年由大东书局出版,均早于《明代文学》,于是钱基博对于“明曲”佳作,点到为止。
《清代文学史》甚为可惜。正如王先生所录,锺霞女士在《中国文学史·后记》中也有追忆,此书写于钱氏暮年,录于《论学日记》,毁于“文革”动乱。幸有《清人文集叙录》存世。此录得以作为佳作传世,除去著者,钱锺书先生、王绍曾先生也有贡献。钱基博在《读清人集别录·引言》有“儿子锺书能承余学,尤喜搜罗明清两朝人集……每叹世有知言,异日得余父子日记,取其中之有系集部者,董理为篇,乃知余父子集部之学,当继嘉定钱氏之史学以后先照映,非夸语也”。钱锺书喜欢搜集明清集部书籍,确是事实。2017年9月,赵园(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来江苏如皋讲学。她说由于研究明清文人生平,从社科院图书馆借阅过大量平日无人问津的诗集笔记(均属明清集部著作),在她之前,仅有钱锺书先生有过查阅记录。从钱基博的引言到赵女士的叙说,钱锺书克绍箕裘,对于其父撰写《读清人集别录》大有裨益。王先生所说《清人文集叙录》即包括两篇论文《读清人集别录》和《清代文学纲要》,经周振甫编辑(钱基博在无锡国专的弟子)选定,编入《中国文学史》。为表谢意,锺霞女士在后记末尾有记:“又先父门人王绍曾君方于杂志上搜集先父《清人文集叙录》,拟汇编付印。”2011年,中华书局总经理徐俊撰文提及王先生借阅《光华半月刊》(全称:《光华大学半月刊》)复制《读清人集别录》,交给周振甫先生,选入书中,最后又呈送钱锺书先生定稿,方才印行。
把对人生的感悟融入文章中
——解读《山那边是什么》
□钱泽麟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古今成大事业者,必经过三重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北宋晏殊《蝶恋花》);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北宋柳永《蝶恋花》);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笔者以为这三重境界用于写作,也非常合适。“望尽天涯路” 是对理想、对未来坚定的追求;“为伊消得人憔悴” 是对自己的追求执着坚韧,百折不挠;“蓦然回首”是在漫长而艰辛的追求之后豁然开朗,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已走过的人生道路旁暗淡的灯火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靠下功夫。然而并不是每个人,在蓦然回首时,都有机会看见灯火阑珊处等候的那个人。于是,只能在不断写作时,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众里寻她千百度……
我参加文字工作是“文革”初期的1966年底。无锡军管会宣传队把我借调去。除了拉二胡、大提琴、手风琴等乐器之外,还让我搞文艺创作,诸如表演唱、群口词、朗诵诗、舞台剧之类。这算是初步接触文字工作吧。退伍后分在南通造纸厂工会,主要还是负责文艺宣传队和厂里的宣传报道。从1977年6月至9月,我参加市《学大庆战报》3个月的学习。学习班结束时,没有想到,报社负责人、市革会政工组、宣传组、报道组长贾涛根在6名学员中唯独把我留下来。这可以算是正式开始吃文字饭了吧。至今42年过去,弹指不止一挥间了。
我写文章比较慢。有的人两三天就是一篇文章,我总要好几天,写好后还要再放几天看看,有没有问题、谬误,能不能再提高一步。力求文章能够画龙点睛、入木三分、曲径通幽、刻骨铭心、厚积薄发,当然我知道办不到,却仍然用这几条成语要求自己;力求文章能使广大读者悦目、赏心、牵魂,当然我知道办不到,却仍然用这六个字要求自己。把对人生的感悟融入文章中,这是我的美好愿望,但是不能保证我的感悟都是正确的,即使不能使人开卷有益,也绝对不能误人子弟。所以我要对读者说:“我们可以将别人的经验当作一盏灯,而自己才是走路的人。”
记得刚到报社时贾总编派我去唐闸胜利公社写一篇战三秋的通讯,结果我写了一篇堆满形容词的消息。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成功必须努力。几年后的1983年5月,我在一两天的时间里,写了丁玲、侯宝林、郭兰英和黄宗英4篇专访,陆续在报纸上刊登,受到一些读者的赞扬。在2014年一次江海文化研究会活动时,原市政协副主席姜光斗老师问我:“你是如皋人吧?” 原来应如皋市委邀请,我执笔撰写了《血沃春泥》这本24万字描写战争年代如皋牺牲的8位县委书记的纪实文学。当时书还未出版,只是在《江海晚报》上连载了部分章节81回《芦花河畔的枪声》。我说:“你怎么认为我是如皋人呢?”“不是如皋人写不出这本书的。” 还有430多万字的《南通市志》 即将付印时,我请主修程亚民市长去上海社科出版社签字付印。亚民市长因事跑不开,他说:“我就请你主审签字付印了。” 还开了句玩笑:“你签字,我放心。”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没有想到写任远征的专访竟然会被《人民日报》刊登;没有想到散文《西柏坡的风》会获得江苏省第五届报纸副刊好作品一等奖;没有想到随笔《大相径庭的人生智慧》会被《读者》选载,这篇文章在《江海晚报》上刊登后,被《今晚报》《大同晚报》《淮河早报》《思维与智慧》《领导科学》《领导文萃》《政工学刊》《决策探索》《风流一代》和湖北《党的生活》等多家报刊转载;没有想到特写《百万枚古钱币出土之谜追踪》在《南通今古》杂志刊登后,又被四川《华西都市报》等报刊转载,并获得华东地市报十一届好作品二等奖、省十届报纸副刊好作品二等奖……
这本文选收集了我发表过的专访、散文、随笔、特写四类作品,包括附录几篇与我有关的文章。还有不少消息、通讯、论文、报告文学、文艺节目,因篇幅限制未入选。笔者文化水平不高,好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只是记住母亲对我说过的话:木头搁在城门口三年,也会说话。虽说看自己的拙作有些脸红耳热,但扪心自问,还都是用心、用智、用情写的。敝帚自珍,印出来给自己留个纪念吧。当然,也希望读者能够喜欢。
记得那次钱千里回通,我们文艺科长陈白子约我到公园亭子里商谈如何写好他的访问记。我带去一瓶酒,一袋五香花生米。不出所料,白子半瓶酒下了肚,诗意大发,文章思路就出来了:访钱千里兼写赵丹,访甲写乙,题目就是——《千里归来忆阿丹》。绝了!
那年影星白杨偕歌唱家钱曼华、《红楼梦》紫鹃扮演者孟莉英来通,时任市长的朱剑批示报社采访报道。我接到通知赶去采访,仅访问了白杨,她们三人吃过午饭就要回沪了。我随即向朱剑市长汇报,钱曼华、孟莉英没有时间采访,就重点报道白杨一个人了。朱市长说:“来的都是客,都要报道。这样吧,你代表我送她们去上海,在船上访问。老郑(社长)、老贾(总编)我来联系。” 没有想到华山还有第二条道。科里李军得知我担心半夜到上海难找旅馆,便自告奋勇陪我去。就在他亲戚家的小阁楼里,挑灯夜战,从鬼叫写到鸡叫,再乘早班船回通发稿。这样的釆访写稿不会有第二次了吧。
书名原来就想好了,叫过眼烟云,有点禅味,多年前已请人书写。后来又考虑用文苑拾穗,有点文气。想想是不是有点自作清高了。写后记时忽想起收入本选集里的一篇文章《山那边是什么》,蛮符合我写作时追求探索的心境和知其然还须知其所以然的思路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山那边是什么,因为不同的山,就有不同的“什么”。这不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书名”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