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微
为查找关于东汉皇太后邓绥的资料随手翻阅《后汉书》,为邓太后别样的人格和才能所感动,竟至夜深手不释卷而不能寐。
最早植入我脑海的邓太后形象,来自一册线装本木刻绣像《历代后妃图谱》,记得那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窈窕淑女手抱襁褓之中的汉殇帝,粉面含春威不露。汉殇帝是中国历史上很有名的“婴儿皇帝”,继位时刚满百日,220天后夭折。简直难以想象,当时缺乏政治经验的邓太后稚弱的肩膀上承载的是怎样沉重的担当。
邓太后名绥,东汉和帝的皇后,乃东汉开国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孙女,被后世史家誉为“皇后之冠”。邓绥虽出身豪门,性格却温和善良,她的坚忍正直,早在幼年时就有所体现。《后汉书·邓皇后纪》记载了一个小故事:“后年五岁,太傅夫人爱之,自为剪发。夫人年高目冥,误伤后额,忍痛不言。左右见者怪而问之,后曰:‘非不痛也,太夫人哀怜为断发,难伤老人意,故忍之耳。’”年迈的祖母出于对孙女的疼爱,亲自为她剪发,却由于年迈眼花,不觉划破了孙女的头皮,幼小的邓绥却能做到强忍疼痛而不声张,显然是怕祖母着急伤身,其贤德体谅的品质由此可见一斑。
称邓太后为中国历史上最出色的女政治家之一,当不为过。和帝去世时,邓绥才25岁,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先后辅立殇帝、安帝,这两个都是幼帝,所以实际执政的邓太后其实就相当于女皇帝。但是这个“女皇帝”又不同于后世正式称帝的武则天那样骄横跋扈,相反,邓太后贤明朴素,宽容大度,极具治国才能。
外戚干政是东汉宫廷内外波诡云谲的直接诱因。纵观历代有强烈干政意识的皇后,她们的父兄,也就是所谓外戚,也往往权势熏天,不可一世。这当中大多是为一己私利而作威作福,不惜干出祸国殃民的勾当,其结局鲜有善终。与这样的目光短浅相比较,邓太后表现出罕有的明智。
邓太后的才能,很大程度上体现在临朝断事的果决,她有一个执政原则,就是“政非和不图于心”,处理军政大事尽量只相信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策,号令自出,心无旁骛,左右权臣和外戚的意见仅供参考,防止因七嘴八舌思路陷于胶着而优柔寡断。这里有一个难能可贵之处,就是车骑将军邓骘作为邓太后的哥哥,按照惯例应当以外戚的身份权倾朝野,而事实上邓骘虽贵为光武帝刘秀中兴功臣邓禹的孙子,却一点也不居功自傲,而是始终保持一种少有的低调,不随便干预朝政,心甘情愿做妹妹邓太后的助手,被朝野上下称为“温和的外戚”。邓太后在处理皇室及外戚关系的手段上还是很有一套的,为了妥善地驾驭全局,他很注重约束邓氏家族的势力,曾明确诏告司隶属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敛,勿相容护。”邓骘的儿子,也就是邓太后的侄子邓凤,做出了有违国家禁令的事,很快就受到了严惩。《后汉书》记载:“中郎将任尚尝遗凤马,后尚坐断盗军粮,槛车征诣廷尉,凤惧事泄,先自首于骘,骘畏太后,遂髡妻及凤以谢,天下称之。”邓凤私自接受了他人赠送的好马,父亲邓骘丝毫不以皇家外戚之尊而自居,竟是惶恐万分,将妻儿的头发剃光,在家待罪。从这件事可见邓太后对邓氏家族成员管教之严,她从维护国家利益出发,并不碍于娘家侄儿的情面,丝毫不予徇私纵容。所以在邓太后的有生之年,东汉一朝暂无外戚专权之祸。
邓太后堪称“无为而治”的典范,跟东汉后期那几个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的皇帝截然不同。她执政期间崇尚节俭,政治清明,采取削减宫廷费用、减轻各郡贡赋等措施,以期休养生息、缓解矛盾,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作为临朝称制长达17年之久的一朝女主,邓太后主政期间,东汉王朝却鲜有剑拔弩张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虽说没什么显赫的政绩可言,但能在国库并不充盈的情况下,顶住“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的逆境,“或达旦不寐,而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恢复和发展社会生产,缓和社会矛盾,大体上做到了政坛平稳,并且稳中有进。
当然,宽宏大度的邓太后也并非无原则地一味宽容,对于触及政权底线的挑衅者,她会毫不手软地让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哪怕是至亲骨肉。比如她的弟弟邓康,官拜越骑校尉,身为外戚没有作威作福的机会,向来对邓太后心怀不满,于是“托病不朝”,在涉及重大原则性问题上“诈疾而言不逊”,邓太后“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中国历史上叱咤宫廷的女主,先有吕太后、武则天,后有慈禧太后,她们尽管或在治国方面,或在驭人方面有些手腕,但总体来说留在青史上的名声不是太好,尤其是那个慈禧太后,留下的只是骂名。而这个邓绥就不一样了,她给人的感觉总是能趋吉避凶,举重若轻,巧妙地避开令人眼花缭乱的权术漩涡,每每能够化险为夷,进退自如。
穿过千年后宫充盈的沉沉悲风和冷冷杀气放眼望去,东汉邓太后无疑是宫廷女主的一个另类。面对错综复杂的宫廷斗争和偌大一个国计民生的摊子,她与人为善,从隐忍与谦恭中一路走来,又不乏凌厉的杀伐之气,百炼成钢,把“不流血的战争”玩转于绕指柔,终在沉闷压抑的东汉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