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文明在这里交融，如同土曼河与科孜勒河在这里汇聚，那浓郁的异域风情与民族特色，好似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南来北往人。

□黄俊生

华灯初上，车进喀什城。

眼前所见，惊艳了双眼。想起那句话：“白天像中东，晚上像浦东。”是说，白天看喀什，到处充满浓郁的异域风情和鲜明的民族特色；夜晚看喀什，满城火树银花，车水马龙，好似置身繁华浦东。

下榻于试营业中的银瑞林大酒店，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里，隔窗眺望土曼河粼粼波光，恍惚间，喀什像一位龟裂粗糙的大手拄着拐杖的老人，从黄沙漫卷的历史迷雾中走过来，步履沉重，但乐观开朗。诚如新疆诗人周涛所说：你可以一眼望穿乌鲁木齐的五脏六腑，但你永远无法看透喀什那双迷蒙的眼睛。

怀揣种种猜想入梦，梦中竟无解答。次日清晨醒来，拉开厚重的窗幔，窗外的喀什城还在沉睡，广场上烤羊肉串的烟雾早已弥散，晨曦里的土曼河微泛红光，肆虐的风沙安静了下来，天空澄静，似乎是为了让我们对古丝路上这座重要驿站看得清晰些。

喀什是冲积平原的一块玉石，因为它的全称“喀什噶尔”，就是“玉石之城”的意思。在汉代，喀什噶尔叫“疏勒”，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丝绸之路南北道在这里交汇，继而越过现在叫帕米尔高原的葱岭，去往西亚以及欧洲。东西方文明在这里交融，如同土曼河与科孜勒河在这里汇聚，那浓郁的异域风情与民族特色，好似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南来北往人。余秋雨说，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一次，希望生活在中国古代的西域，因为那是一个文化汇聚的福地。此话虽有点矫情，想必也非一时冲动。

今日的喀什噶尔古城，仍然记得张骞进城时惊奇的目光，记得班超巡查城防威赫的阵仗，记得林则徐戴着木枷流放的身影。现在，它又目睹了我们欢快而又畏葸的脚步。

喀什噶尔古城东对面就是“维吾尔族活着的民俗博物馆”高台民居。喀什古城与高台民居互相对视，默处千年，时光静止。喀什古城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的生土建筑群之一，我国唯一保存下来的具有典型西域特色的传统历史街区。古城正在大规模改造，在我们穿街越巷徜徉流连之际，一位维吾尔老兄竟把我们当作来检查改造进度的政府工作人员，朝我们用维吾尔语诉说了一通，也不管我们是不是丈二和尚，拉着在他家楼上楼下甚至地下暗道转了一圈，最后兴高采烈地与我们合了张影，才放过我们。

置身于自然生态的喀什噶尔古城，浮华的思想瞬间沉淀，急切的思维顷刻悠远。那用泥土筑就的房子，像春燕衔泥堆垒的小巢，星罗棋布、纵横交错。幽深的小巷，一扫江南蒙蒙烟雨，着一身沾满黄沙的戎装。城内没有小桥流水，却有泥土高墙，没有桃枝横斜，却有一架葡萄，没有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般忧愁的姑娘，却有着头戴鲜艳六角帽的维吾尔老人，智慧藏在笑眯眯的皱纹里，快乐写在洒满阳光的脸上。徘徊在喀什古城幽深的小巷，我看到时光悠然地走了进来，刻下一城沧桑后，又悠然离去。

不过，若干年后我又去喀什古城，却怅然发现，著名景区所赋予它的商业使命，让我思接古今的感触，淡了许多。

到了喀什噶尔古城，就不能不去高台民居。作为维吾尔族人世代栖息的集聚地，高台民居像一位垂暮的老处女，不解风情地拒绝任何一位意图接近她的游人，而我们却奇迹般地获得她的宽容，得以登堂窥奥、触摸肌理。高台民居建在一座40多米的土台上，房屋依崖而建，房连房，楼连楼，层层叠叠，貌似随性建造，可房与房之间互相沟通，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整个高台，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我们七转八转，很快失去方向。可惜的是，许多房子已经坍塌颓废，外观也破败不堪。

高台民居居民大多是维吾尔族传统手工艺工匠，尤以制陶居多。获得主人同意，我们走进一家维吾尔族家庭，家里有一位年轻的妈妈和她三个孩子。我们惊异于妈妈的年轻，更惊异于三个孩子年龄如此接近。几包江南茶食便拉近了三个孩子跟我们的距离，而年轻的妈妈则用磕磕绊绊的汉语提醒我们给孩子点“买玩具钱”。站在几乎不透光线的屋子里，我把目光转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土曼河，透过河上的民乐桥，远望熙熙攘攘的国际大巴扎，眼神竟有些迷茫。直至好几年后，我带女儿和外孙又一次到喀什，在改造一新的古城，逡巡于整洁的小巷和繁华的大街，看着头戴六角帽，身穿维吾尔族短袖短裤的小外孙拎着心爱的“巧虎”包，与一群维吾尔族小朋友分享食品，我眼前居然闪现高台民居三个小家伙的光屁股，和年轻妈妈迟疑与无奈的眼光。

喀什是香妃的故乡。故乡有一座香妃墓。香妃墓又叫阿巴克霍加麻扎。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故意造成的历史误会。香妃香消玉殒后并没有归葬喀什。阿巴克霍加麻扎里只有香妃衣冠棺椁。

霍加家族是古叶尔羌国的名门望族，十七世纪中叶开始修建家族墓地，阿巴克统治过叶尔羌王朝，墓地遂以他的名字命名。香妃出身霍加家族，确是乾隆皇帝妃子，叫伊帕尔汗，被封为容妃，50岁死后葬于河北皇家陵园。民间流传，伊帕尔汗浑身散发枣花香，因而受宠于乾隆。还说香妃临终前请求归葬故里，情种乾隆派66666人护送灵柩，最后只有6个人抵达喀什。紧接着，一些武侠小说演绎了这段香艳传说，特别是琼瑶的《还珠格格》，把伊帕尔汗的香艳故事推到极致。于是，历史的真实就被民间传说和大众娱乐所掩埋。

渐渐被掩埋的，还有阿巴克霍加麻扎这个地名，取代它的是“香妃墓”。今天的喀什，满城都说香妃事，遍地尽飘枣花香。而我们，在解说员满脸自豪、眉飞色舞地指着一具覆盖黄绸缎棺椁说这是香妃墓，又指着一架破旧的大车说这是护送香妃灵柩的凤辇时，我们默默退出来，转身对着精美的伊斯兰建筑与装饰欣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