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守在家里的春天,错过不少花事。惋惜之余,“花心”不已,不由翻读刚到手的一本《四季有花》。
这本书的作者柳宗民(1927-2006),乃日本著名园艺家。书一开篇,他便开宗明义地提出,赏花之乐在于品味四季,“植物的故事就是生命的故事,我们和花木、鸟虫相互依存,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看来,东瀛的赏花之道与华夏一样,颇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旨趣。
“万物有时,草花只有在属于它的时间绽放,才能呈现出最美的一面。”作者提倡根据当地气候风土,好好利用身边的传统植物,不要一味追求新鲜持久,要怀着更自由的心态种花,充分感受四季的味道,方才能够体会园艺的真正乐趣。“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花开。”因此,这本书以四季为单元,介绍了48种花草。每个季节12种,都是常见的花木。除了梅花、樱花、山茶、紫藤、牡丹等传统名花,更多的是堇菜、白芨、桔梗、龙胆等这种素雅的野草花。随着作者从每种花的分布、历史、文化到种植方法娓娓道来,加之搭配手绘的彩色花卉插图,读起来甚是轻松自如。
书中列为春花之首的不是梅花,而是一种寻常野花——东北堇菜。提起它,我还是去春于武大校园识得的呢。那天清晨,我于珞珈山下散步,就在枫园的杜鹃、构骨绿篱下层,一簇簇结构精妙的蓝紫色小花惊艳了双眼。可巧,遇一位老师,一边拍着花一边告诉我说:“除了早开堇菜、紫花地丁,这是武汉最本土的长萼堇菜呢!”出神望着,遐思中,又想起川端康成的《古都》,就是以两棵开在老枫树干上的紫花地丁开头的。千重子望着它们想,上面和下面的两株紫花地丁是否知道彼此呢?不愧是大家,他用这两棵娇小的春之花制造出一种既明媚可人而又怅然若失的气息,让人觉得小说中惜花的女孩尤是亲近可感。
夏花中,头一个是牵牛,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朝颜。它可谓儿时最熟识不过的乡野之花——喇叭花,总是在夏日清晨悄然绽放,花瓣上托着露珠,惹人怜爱不已。美无国界。从古至今,植物交流也是国际文化交流的一部分。只是随着引进、输出的进程,花的表情和性格也丰富多姿起来。书中讲到,从中国传入日本的花有鸢尾、桂花、秋牡丹、石蒜、山茶花、水仙、蜡梅,还有药用的瑞香、牵牛、菊、梅,等等。比如,本来以药草身份传入日本的牵牛就成了观赏植物,这正体现了园艺家的改良精神。有趣的是,提及日本牵牛花,齐白石大师曾在他的一幅《牵牛花图》上题款:“京华伶界梅兰芳尝种牵牛花万种,其花大者过于碗,曾求余写真藏之,姚华见之以为怪,诽之,兰芳出活本与观,花大过于画本,姚华大惭,以为少所见也。”不过,话说回来,碗口大的牵牛,如非亲见,实在是难以置信的。
关于秋花,人见人爱的佩兰、龙胆、秋海棠、菊花等之外,作者特地提到山茶,分为三种:秋天开的叫山茶,冬天开的叫寒椿,春天开的叫春山茶。如果把这三种山茶栽在院子里,就从10月到来年3月都有花可赏了。读过的川濑敏郎《一日一花》中,从上一年12月到次年3月都有山茶花可插,那些山茶花在他的书中统称为“椿”。关于椿的文艺作品,最惊艳的,可能非黑泽明的《椿三十郎》莫属。心怀祸心的黑藤宅院叫作椿屋,院里种满红山茶和白山茶。花开之时,繁花满枝,一朵朵落花会被溪流漂到隔壁的院子里。三十郎带领九个武士藏身于隔壁,商量如何营救城代家老。邻居的溪水从墙下流过来,花儿也从墙头探出,如此花红月圆的两个院子却杀机四伏。家老都被敌人抓走了,睦田夫人和女儿还能气定神闲地讨论干草清香和花的美丽,且想出用水流茶花代替举火为号这么浪漫的办法。端的是佩服,也只有黑泽明能把剑拔弩张与清和美好结合得如此精妙。
至于冬花,书中除了熟识的水仙、寒兰、蜡梅之属,还列福寿草为新年的吉祥花,这倒是让我长了知识。只是,作者在书中讲《万叶集》共有和歌4500余首,提到166种植物,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本这样的诗集。猜想,他可能没读过中国的《诗经》吧,因为《诗经》305篇就涉及138种植物了。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在春天,读了《四季有花》,更对书中隽语深以为然。因为,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故事和历史,我们只有慢慢去了解,感受它们的存在,才能真正做到亲近自然。诚如作者所言:“皈依自然才能企盼完整的美,遵循秩序才会有真正的自由,继承传统才会得到安泰之美,只有在这样的世界里才能够实现纯正之美。”想想,可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