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愚

很久之前，不记得在哪处吃过一款极香的吐司，面包中几乎是最基本的款式，味道好与不好，却是吃得出来的。那款面包没有加什么甜味，是质朴的小麦本身的香味，反而带着奇妙的吸引力，外皮比寻常店里的颜色深一些，有种充分烘焙过的诱人色泽，里头极其暄软，几乎没什么孔，组织很密，却一点不板实噎人，反倒微润绵密，真是完美极了的吐司。

可是本地找不到好吃的吐司面包，我四处找过了，包括最有名的面包房，都找不到那样的工艺了，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

没有好面包或许意味着没有讲究面粉，没有好面粉大概率是因为找不到顶级优质的小麦——麦子和人一样，都觉得大家差不多过过得了，差不多的味道，差不多的口碑。找不到顶级小麦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做面粉的人懒得找，还是的确没有，的确种不出？这个问题，就有点不便再往下说了。

也或许是没有好的奶油和黄油，总之，没有好牛奶。利乐包的牛奶自然比不过新鲜的牛奶，即使前者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新鲜的东西永远最受簇拥，对人对物都如此，“小鲜肉”带着新鲜水果的甜味，总有人会原谅他的一切言行，而老了的“小鲜肉”则不成。同样一句话，由前者说出来和由后者说出来，反响是大不相同的。明日黄花，隔夜牛奶，大抵如此。

那么用新鲜的牛奶可以吗？不，要提防！谨防那牛奶掺了水，但如果家家都往牛奶里掺水，那唯一一个不愿掺水的，为了不做异类，不被同行暗讽或者亏本饿死，便也不得不掺点水了。生产厂商们或许会辩解，说是奶牛产不出那样好的奶，那么大概和小麦的问题同属一类了。人总不能无耻到让小麦和奶牛来替自己承担过错。

我不知酵母是否也分优劣，或许在这世道下，连菌种都不得不分个三六九等，才能维持秩序……我们暂且不论这点。好的原料都有了，唯缺合适的面包师傅，这种情况也不无可能。我当然不相信全城都找不出一个技术娴熟的面包师傅，即使真如此，我也并不太担心，技术总是可以慢慢学，慢慢练的。我最怕的是面包师傅不爱吃面包。对师傅来说，面包仅是每天都必须面对的一样差事，温度，湿度，醒发的程度，控制在一个最合规范的程度，便可长舒一口气了，这一点本没有错，我自己做事也务以“合规范”为第一要务，并不多么精益求精。但是师傅吃得出好面包与差面包的区别么？对他来说，好面包与次一级的面包间的微妙差距，是可察觉的，且值得在意的，还是难以察觉，或不值一提的呢？这一点至关重要。人对微小的差错和不对劲不去在意，不做纠正，久之，便逐渐能忍受大的差错和不对劲，甚至不以为错了。

当然，还有最可怕的一种情况，就是师傅没人吃过最好吃，远胜规范程度的面包，大家都只吃过标准作业下做出的味道，那么就永远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好味道”诞生了。

没有好吃的面包，小麦、牛奶甚至奶牛，以及面包师傅，没有谁该独自承担全责，很多时候，是大家都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