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学者张岱在其笔记《陶庵杂忆》中说：“人无痴者，无可与之交，因其无深情也；人无癖者，无可与之交，因其无真气也。”看来，一个人有所癖好，是多么的重要。与此同时，个人的癖好一般会随着环境、阅历、水平和格局的变化而不断转移、嬗变，这是难以逾越的规律，只有少数人能够将少年时代的癖好、爱好延续一生。王栋臣先生把灯谜艺术作为了终身的爱好和追求，并且成就斐然，他把癖好发挥到极致。对于他而言，将中华灯谜艺术不断发扬光大，不仅体现了他的真性情，也展示了他的真学问；灯谜艺术不仅是传承文化的生动载体，更是他一生的期许和抱负所在。
在灯谜领域，我和王栋臣师出同门。我们都出生在江苏南通的乡村，都曾经历过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为匮乏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可偏偏是在那样一个贫瘠的时代，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如此幸运，农村的基层文化站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充分吸取精神文化食粮的窗口。当年的南通县刘桥文化站，距我们家只有二十分钟的自行车车程。这家文化站又偏偏藏着一位博览群书、满腹才学的文化站长，他就是早年毕业于如皋师范学校，才华横溢、特立独行但又抱璞向隅的著名灯谜家顾焕清先生。
顾先生对于灯谜艺术的真知灼见，对王栋臣步入谜坛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法乎其上，则得其中；法乎其中，仅得其下”，王栋臣对于谜学的入门和精研，一开始就有一个非凡的起点。南通地区深厚的文化底蕴，江更生、费之雄、朱建铭等师友的言传身教，以及与曹家仁、周松林、杨建敏、王永钰、袁松林、秦晓春、钱舜华、秦向前等谜友的相互砥砺，让他得以迅速地窥其堂奥。1986年，王栋臣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全国高考中顺利考上南通航运学院，高校的环境和氛围让他更有精力倾注在灯谜研究和创作上。后来，他又攻读了北京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他以此为契机，着力提高理论素养，深入探讨灯谜的创制规律，全面思考灯谜的时代特色和文化使命，形成质的飞跃。
王栋臣在灯谜创作手法上诸法兼通，运用自如，但最擅长的应该是增损离合之法。从古到今，增损离合之法已经成就了无数灯谜佳作，从张起南的“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字）慧 ”，到王能父的“自小在一起，目前少联系（字）省”、从柯国臻的“海棠开后落残梅（字）淌”、陈斌的“柳眼半舒卿见否（字）相”，到张卫平的“奉先千人之上，却空有勇力；信义更不堪议及（考古名词）秦俑”、施奕盛的“来日破魏靠子龙（电影）香魂女”、郭少敏的“念你，悲你，惜你，你影踪儿全无，心俱碎，残花相依（成语）今非昔比”，无疑是登峰造极之作。王栋臣的这类优秀作品数不胜数，譬如：“塞上残冬横断岭（电视剧名）寒山令”“若求占山为王，天下必伐其乱（电影名）仙球大战”“梁下有抱柱人，令人动容（售楼广告语）拎包入住”“夕卧东床上，坦腹肚尽露（高校简称二）广外、复旦”“山影塘中飞松乱（清代谜家）唐景崧”“初始离合，后实拢意，杂糅也（民间谚语）龙抬头”。
对于增损离合之法，王栋臣固然烂熟于心，对于会意别解之法，他也是驾轻就熟，未遑多让。他的作品：“满座衣冠似雪（烹调名词）全素席”“信了肚，卖了屋（房地产销售标识）售房入口”“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如故（经济学家）张五常”，采用拢意笔法，真的是巧思妙想。真正高超的会意谜作，谜面与谜底之间往往存在巨大的落差，两者风马牛不相及，通过个别字眼（谜眼）的别解和演化，忽然变得灵动起来。既合乎情理之中，又出乎意料；既一本正经，又玩世不恭；既要丝丝入扣，严谨规范，又要峰回路转，如同神来。
王栋臣从事灯谜艺术四十年，创作了诸多灯谜佳构，令人惊艳，无论是“钱塘江畔烟柳边（中国古代哲学用语）金木水火土”的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还是“赢得仓皇北顾（外电影名）胜利大逃亡”的有板有眼、突梯滑稽，都令人叫绝。只有艺高胆大、慧眼识材的能工巧匠，才能将他们牵手在一起；一旦牵手成功，就构成了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作品。一百多年来，张起南、柯国臻等灯谜艺术大师，以色彩斑斓、精妙绝伦的灯谜作品，铸就了灯谜艺术的辉煌。我们也可以从王栋臣的灯谜作品看出，他应该在灯谜创作过程中收获过这样的惊喜，享受过这样的快乐。
灯谜艺术的根基在于中国传统文化，时代变迁和社会进步又为灯谜艺术的普及、提高和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机遇和挑战。王栋臣既有传统文化的底蕴，又能自觉适应时代变迁，在灯谜创作中融入新的谜材、技巧和思维，在灯谜推广中采用现代化的载体和技术手段，在理论研究中，生动分析灯谜的发展趋势。这些特征既体现在他对于灯谜艺术自身的发掘、总结和提升上，又体现在他对灯谜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与创新上。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他不仅把灯谜当成一种爱好，更赋予一种义不容辞的使命。
我们时常会反思，灯谜到底是一门艺术还是一种技巧，灯谜到底属于高雅文学作品还是雕虫小技，灯谜在现代人的生活中到底是艺术品还是调味品？对于灯谜艺术意义和作用的争论不会停息。赵首成和我在《百年谜品》一书中曾经说过，任何艺术都承担着它所应该担负的文化使命；灯谜艺术所固有的幽默风趣、含蓄深沉、唯美是举、微言大义等特点，深刻反映了我们民族深层次的文化心理结构；灯谜艺术积淀深厚，博大精深，并且与人民的生活情感与理想深深凝结在一起，大量艺术精美、趣味高尚、思想丰盈的灯谜作品生动地反映了民族精神，体现出高尚的艺术品格。
从王栋臣的灯谜艺术成就足以证明，所有尊重优秀文化传统并重视传统文化的努力，都将获得文化延续和发展的积极回报。灯谜作为传统民俗文化遗产，本身就有潜在的现代性价值。在现代化进程中，灯谜艺术必将以其自身的万千变化、与时俱进，证明其不朽的生命力。
（《江海风韵——王栋臣灯谜作品集》2020年6月由大连海事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
□邵滨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