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养虫记

□程然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玩具,夏天一到,满世界的虫子就成了我们的玩具。

树上有知了,颜色和树皮差不多,藏在树叶间,但是骗不了我们的眼睛,“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有人指点,有人伸出竹竿。竹竿前端粘着面筋,或者用布做个套子。轻轻地,轻轻地靠近,对准,突然杵过去。有时只听一声“吱”地飞走,还洒下几滴尿。伸竹竿的人脸上有懊悔,不仅因为没捉到,还因为竹竿被别人抢去了。傍晚,每人手上都有了几只知了,有哑子,有叫子,用手紧捏叫子身子两侧,一路叫。回家,用火钳夹住,在火上烤,一阵青烟后,撕开背部的壳,有丝状的肉,一点点,抠出吃,很香。

要下雨的时候,天上满是蜻蜓飞,黄色的。其实蜻蜓有好多种,除了黄色的,还有头部是青色、尾巴是黑色的,比黄色的大得多,还有头部是蓝色的,比黄色的小得多,只有缝衣针那么长。我们喜欢捉青色的,比较笨。它不像蝴蝶或者蜜蜂,不会歇在花朵上,而是歇在菜叶或者芦叶上,抖抖翅膀,两只眼睛骨碌骨碌转,一副眼观六路的样子,悄悄过去,用手捏住它的尾巴,忽然好像大梦初醒,转头咬住捏它的手指,一点也不疼。我们喜欢把它的尾巴放在它的嘴里,本地有句歇后语,“蜻蜓咬尾巴——自吃自”,但是从来没有看到它把自己的尾巴吃了。本地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蜻蜓会吃蚊子。晚上睡觉时,放只蜻蜓入帐,以为再也不用怕从破洞里飞进来的蚊子了。第二天早上,身上照旧鼓起几个红疙瘩,几只肚子鼓鼓的蚊子和一只尾巴细细的蜻蜓并排趴着,相安无事。

还有螳螂,青色的,三角形的脸,举着两把带锯齿的刀,被它夹住是很疼的,只要捏着它细长脖子,就夹不到;还有蚂蚱,它们藏身草丛。我们懒得找,用脚在草丛里扫,惊得它飞起,大的有中指长,捉它的乐趣就是捏着它的细长腿,让它对着你一直叩头。还有天牛,黑色的直接踩死,只捉身上有斑点的,还有纺织娘、蝼蛄、油葫芦、瓢虫……这些我们都玩不长,除了蟋蟀。

一放暑假,天下就是我们的了。家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外面虽然热,偶尔还有风,关键是要捉蟋蟀。捉蟋蟀不容易,草丛里,用腿扫是不出来的,必须循着声音找,明明看见伏在草根下,一窜不见了,草太密,迷眼;墙缝里也有,要用水灌,没有瓶子,再说井很远,河更远,主人发现了还有一顿臭骂。烂瓦碎砖堆里的蟋蟀最好捉,目标明确,不易躲藏。几个人围住,掀瓦,说不定瓦下有一对,扒砖,可能砖下有一双。蟋蟀分公母,公的二尾,母的三尾,我们只捉二尾,偶尔也捉三尾。突然看见我们的蟋蟀,有片刻犹豫,而捉者已将手指曲成碗状,准备罩过去,这一罩,除了准确之外,力度的大小很关键,力度太大手会变形,原来的“碗”就变成了“板”,腿断,肚裂,头扭,蟋蟀不死即伤。待一堆砖瓦变成一地砖瓦,我们转战下一堆。捉到的蟋蟀放在火柴盒里。那时,大人抽烟、着炉子都用火柴,空盒子多,我们用糨糊粘起来,做成办公桌样子,一个盒子关一只。傍晚,几个“办公桌”都满了,回家。

捉蟋蟀是为了看它们斗。我们从食堂里弄来饭缽,缽底用水泥铺平,还备一个大缸,缸底铺些细泥。将两只蟋蟀放在缽中,先用蟋蟀草撩拨,等它们张开嘴(俗称“开钳”),鼓翅鸣叫,迅速撤出草。所有的人,蹲着的,站着的,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只见,两只张开的钳子紧紧地咬合住,身子贴住缽底,两条大腿拼命往前顶,时而你进我退,时而我进你退,进退之间,突然一只发力,钳子使劲一扭,另一只翻身朝天,六脚乱蹬,挣脱后,在缽中鼠窜。胜者,一边穷追,一边“瞿瞿瞿”鸣叫。看的人大吐一口气,仿佛刚才打斗的就是自己。而且赢了。如此这般,两两相斗,胜者住缽,败者如残缺,当场摔死,其余丢于缸中。放几粒饭,缸深,敞开,蟋蟀蹦不出,缽浅,盖上。有时放着母蟋蟀入缽,与公蟋蟀做一夜夫妻,据说第二天更能斗争。第二天再让缽中的蟋蟀斗,按强弱分出等级,号头盆、二盆、三盆……,类似元帅、将军、校、尉。有一次,外公来了,看我们斗蟋蟀,临走,说他那儿有蟋蟀罐,让我去拿。缸体瓦青,盖上有花纹,罐底有印,还有水池、过笼。这才知道,把一只蟋蟀从这个缽移到另一个缽,是用过笼,而不必用手。从此,装备更新,头盆、二盆不再住缽,改住罐,真正的蟋蟀罐。晚上听着罐中的蟋蟀入眠,一夜无梦。

儿时的夏天,一直是蟋蟀陪伴。

如今,一到夏天,我总是寻找蟋蟀的声音,听到,但偶尔。书架上有两个蟋蟀罐,很多年前景德镇买的,一直空着。

2020-07-1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6157.html 1 3 养虫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