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微

十多年前，我的案头新增了一套中华书局版线装本《资治通鉴》，之所以要添置这套书，完全是出于深藏内心挥之不去的“通鉴情结”。爱《通鉴》自然就会痴迷司马光，所以洋洋40册《宋史》中我最为熟悉不过的，就是那篇《司马光传》。

司马光耗费毕生心血打造这部“历史教科书”，其初衷是为当朝皇帝提供以史实为依据的借鉴，使之趋利避害，避免重蹈前车覆辙。《宋史·司马光传》对司马光修史的艰辛历程作了较为详尽的记述。“光常患历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鉴，遂为《通志》八卷以献。”这部《通志》就是《资治通鉴》的雏形。“英宗悦之，命置局秘阁，续其书。”神宗继位后，对司马光的修史工作更加关注，对司马光开放全部皇家藏书供其利用，“数促使终篇，赐以颍邸旧书二千四百卷。”书成后，神宗认为此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对治国理政善莫大焉，于是定名为《资治通鉴》，并“自制《序》授之，俾日进读。”正是神宗亲自撰写的这篇序言，使这部书在后来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免遭毁版厄运。有意思的是，金灭北宋后，南宋统治者痛定思痛，认为北宋灭亡的根源在于王安石变法，于是保守派领袖司马光又重新被奉为圣贤，配祀孔庙，《通鉴》又变得红火起来，成为皇帝的枕边案头宝典。

被梁启超称为“皇帝教科书”的这部《资治通鉴》，记载了从战国三家分晋到五代十国长达1362年的历史，与司马迁的《史记》并称为“史学双璧”。其中大部分篇章并非出自司马光的手笔，司马光所担任的角色只是编纂，他和助手刘攽、刘恕、范祖禹带领一批精通文史的写作高手，在19年时间里细细打磨成这部长达294卷的皇皇巨著，司马光领衔总其成，亲自把关润色，并撰写了其中一部分篇章以及标以“臣光曰”的二百多段史论文字。《通鉴》格局宏大，内容翔实，体现了司马光严谨的治史态度。他对一些重要史实往往要用好几种材料来进行佐证，对于史料中说法不一致的地方详加推敲考定，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力求给出让自己，也让读者最为满意的表述。所以这部书的可贵之处在于，以深邃独到的史学眼光，总结了历代王朝兴衰成败的经验和教训，为后来者提供治国理政的智慧。

在王安石取得变法胜利的那十多年中，司马光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被朝廷贬斥，闲居洛阳，这在客观上为他静下心来完成《资治通鉴》的编纂工作提供了有利条件。其实司马光与王安石的私人感情是非常融洽的，但是政见之争宛若仇雠，这不能不说是政治斗争的悲哀所在。蛰居洛阳的岁月尽管寂寞冷清，但司马光反而感到庆幸，他因此获得了心无旁骛的至纯心境，带着他的写作班子从容不迫地构建起一种难能可贵的学术生态，一种以修史为目的、以政见纷争为前导的文化现象就此形成。司马光修书的取材标准是“专取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其实就是体现了书名中的一个“鉴”字，可视为编书的落脚点。《通鉴》同时具备很高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成书近千年来，一直为众多的文人学士诵习不厌。宋代以后，历朝文人对《通鉴》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元代为该书作注的胡三省甚至认为，《通鉴》不仅仅是皇帝的必读书，而且是朝中大臣乃至普通读书人的必读书。

与“二十四史”这样的纪传体通史相比，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有一个无与伦比的优越性，就是改变了以单个人物为中心的传记模式，让人们的读史习惯实现了一次“华丽转身”。司马光和他的写作班子用行云流水般的文笔，在开阔绵长的纪年线索中塑造“大历史神韵”。《资治通鉴》显然不是单纯地记述史实，穿插其中的是高屋建瓴的宏观视野，尤其是“臣光曰”引出的那些熠熠闪光的真知灼见。在对历代重大治国策略提出自己独特见解的过程中，强调道德修养、廉政节俭、轻徭薄赋、用人唯才等等一系列永远都不会过时的硬道理。

司马光可能始料不及，《资治通鉴》以近乎完美的范本形态，在他身后近千年的时间里成为许多“通鉴粉丝”争相仿效的标准体例。我的书架上所辟“通鉴家族”专区，除《资治通鉴》外最显眼的就是那套超大部头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了。司马光之后的“通鉴粉丝”们打造出好几种《通鉴》的衍生作品，首先就是南宋史学家李焘创作的这部《长编》。李焘搜集材料时“作木厨十枚，每厨作抽屉匣二十枚，每替以甲子志之。凡本年之事，有所闻，必归此匣，分月日先后次第之，井然有条。”《长编》记北宋一朝史事，资料特别丰富，但作为《通鉴》的续书，显得篇幅过于冗长，也不如司马光《通鉴》的格局大。直到清代乾隆年间，终于有了一部比较精炼的《续资治通鉴》，所记时间跨度是两宋至元代。这是科举状元出身的毕沅组织一些史学名家，如钱大昕、章学诚、洪亮吉等，花二十多年时间撰写而成，梁启超对该书评价极高，认为“有毕《鉴》，则各家续《鉴》皆可废也。”

《资治通鉴》堪称史学富矿，但是对于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读来感到佶屈聱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么怎样才能让更多的读者比较轻松地读懂《通鉴》呢？南宋史学家袁枢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撰写的《通鉴纪事本末》把司马光书中原本按时间顺序编排的史事重新分类编排，罗列成相对独立的条目，分别拟出小标题，让那些纷繁复杂的历史事件变身为一个个完整而又相互关联的故事，这样就让读者很方便地对书中事件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要想全面把握编年史，清代夏燮编著的《明通鉴》和当代章开沅主编的《清通鉴》也不可不读。明末清初学者王夫之的《读通鉴论》也是“通鉴家族”中的重要成员，这本书是针对《通鉴》中的许多重要史实所作的读书笔记，其中许多思想见地高人一筹。此外，当代作家柏杨《白话版资治通鉴》更是以嬉笑怒骂、幽默风趣的辛辣语言，让众多的读者忍俊不禁、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