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热烈直白的花朵,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性格豪爽,疾恶如仇。这大概就是它得名的由来吧?
鸡冠花
□低眉
鸡冠花简直就是一朵花霸王。从还是一株花苗的时候就开始,奔着一朵花的方向,一路狂奔。攒足了劲,猛地一放,连花苞花萼都不要。就直接在茎的头顶上,绽了开来。从此雄视天下。那扬眉吐气独霸一枝的彪悍气质,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势头,那舍我其谁睥睨众生的压迫感,那昂扬着的理所当然的斗志,是如此的直接,坦率,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和遮掩。鸡冠花是热烈直白的花朵,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性格豪爽,疾恶如仇。这大概就是它得名的由来吧?它是如此吻合着一只雄鸡的气质。而且奇妙地类似着一只鸡冠的模样。
我有时远远地观望着它的盛年模样,仿佛听见它在骄傲地招手:不服来战!或者是它扯出灵魂的旗帜,发表着猎猎的宣言:拉出你的灵魂来,咱们赤裸相见!向着阳光,也向着秋风,它是这样的热烈坦白。它是沙场上的女将军,武艺超群的穆桂英,冷兵器时代的凯旋者。
事实上,很多人干脆就直接省略了它名字里的那个“花”字,直接把它叫成了鸡冠。就连《植物名实图考》也这么干。鸡冠花也是非常的好看,它们红得如此热烈,美得如此直接。英豪自有英豪的美。鸡冠花敢于亮出自己的灵魂旗帜猎猎,男儿也未必就能比得上呢!
鸡冠花有红黄两种。秋天开花。种子极细,极黑,芝麻粒大小,鸡皮疙瘩一般布满了整个花冠。小时候我们养过鸡冠花。种子是妈妈去问外婆家旁边的小胖家要回来的。为什么要养鸡冠花呢?大概,是因为没别的花可养吧。我和弟弟都爱花,弟弟更甚。只要是我们自己种的花,我们都会爱。所以鸡冠花我们也爱。和鸡冠花种在一起的,有凤仙花。后来还有菊花,虞美人,喇叭花,仙人掌,以及一种我现在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开黄花红花的植物,有点像多肉。喇叭花也会年年出现在我们的篱笆下,它是自己长出来的。记得最深的是鸡冠花和凤仙花。不光是因为长得多,还因为送我们种子的小胖,已经退出人世了。而我竟然还不知道。
有一个夏天的傍晚,我经过小胖家的房子,去外婆家的时候,我问小胖的妈妈:“舅婆婆,小胖呢?”
“小胖走了,你没听说吗?”
“他走了,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走啦!到玉米田里去了!”
“呀!他到玉米地里干吗?他不是在做老师的吗?”
舅婆婆的眼色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天地恍然一暗。舅婆婆转过身,让我朝东北角的玉米地里看。时间留出了一段空白。一起说淡话的邻居们也都忽然消失不见。仿佛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裂缝。
我突然醒了过来。像从一场荒诞的梦里。抬眼朝玉米地里望去,我看见玉米青青,正在吐胡须。这是夏天,是外婆家的夏天。我童年的伙伴小胖,我叫他妈妈舅婆婆的小胖,送我鸡冠花种子凤仙花种子的小胖,陪我偷过仙人掌和番芋干的小胖,和我一起看小人书和年画的小胖,我每次到外婆家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他们姐弟一起玩的小胖,我想考音乐学院的时候带我去他的班上复习文化课的小胖,借给我他的大学语文书让我第一次读到沈从文《边城》的小胖,工作了还陪我打牌的小胖,让我帮他介绍一个女友的小胖,在光荣初中做语文老师的小胖,笑容像一只羊的小胖……没了。
所以今天写到鸡冠花,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胖。即使是在写像鸡冠花这样粗壮奇伟的花朵,我的心里仍然还是无法抑制地沁出了悲伤。就像植物有伤口,就必然有黏液。鸡冠花也不例外。
今天我写下这些句子。鸡冠花的影子和小胖的脸,重叠在一起。王炸一般的花朵承载着我的悲伤。它们有什么可比性吗?没有。但是这王炸一般的花朵仍然承载着我隐约的悲伤。这是我一个人的平行蒙太奇。关于童年,和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