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谔

释“冰霜迫残岁”

著名学者钟振振《古典诗词的理解与误解》，颇多真知灼见，然亦偶有值得再商榷处。钟指出朱东润先生释陆游诗《太息·宿青山铺作》二首其一“冰霜迫残岁”一句不妥。朱东润《陆游选集》：“冰霜指艰苦；迫有逼近的意义；残岁指晚年。全句言晚年遭遇到艰苦。”钟教授指出：陆游写作此诗时的年龄是48岁，不得称为晚年。又，冰霜乃深秋及冬天景象；残岁，这里是一年快要结束的意思。因此这句诗的意思是：“眼下正是深秋季节，已见冰霜，今年的日子残剩无多了。”

为方便联系诗中其他句子分析，录全诗如下：“太息重太息，吾行终无极。冰霜迫残岁，鸟兽号落日。秋砧满孤村，枯叶拥破驿。白头乡万里，堕此虎豹宅。道边新食人，膏血染草棘。平生铁石心，忘家思报国。即今冒九死，家国两无益。中原久丧乱，志士泪横臆。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

把三、四句与五、六句联系起来，可以确定诗人所写的季节是在深秋。三、四句虚中有实，五、六句实中有虚。再联系后面的诗句，“冰霜”二字确有朱东润先生所说的“艰苦”的寓意。“迫”，有“逼近”之意，更是诗人时不我待心理的体现。钟教授说“残岁”是一年快要结束的意思。一年分为四季，时令虽说已是深秋，毕竟离新年尚远，还有一个漫长的冬季要过，怎么能说“今年的日子残剩无多了”呢？朱东润先生说“残岁”乃晚年。古代医疗科技不发达，人的寿命一般不长。宋代帝王的平均寿命不足50岁，有人计算出宋代社会上层人士的平均寿命为64.55岁。48岁时的陆游以夔州通判满任，正逢王炎宣抚川、陕，被辟为干办公事。这一年，他以幕僚的身份出使多地，诗中自称志士，并发豪言：“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战。”由此可见其身心均健。但一个人究竟能活多少岁，自己无法断言。陆游想必是想到了当时的寿夭规律，因此在潜意识中觉得48岁的自己已到了“晚年”，这样理解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若真如此，此便不是大诗人陆游！不是一辈子想着上马击贼、建功立业的陆游！诗人目睹“道边新食人”，想到“中原久丧乱”，明白“即今冒九死”，结果仍是“家国两无益”，这是多么大的悲哀啊！诗中“白头乡万里”一句，是夸张的说法，意指忧愁之深。如此，“残岁”一词当是其消极的说法，犹如壮年人说“了此残生”之“残生”，其中恰无多少自认已至“晚年”之意。

朱是诠释过度，钟乃诠释不足。

魏碑书风探索展

5月底6月初，市文联、市书协联合举办《魏碑书风探索展》，开幕那天我在南京，故未能出席，不知到场的朋友们观感如何。回通后特地去欣赏了一下，觉此展意义深远。在这个展览中，可以看到学书该如何起步？如何继续前行？如何实现目标顺利收场？成功和不足的例子都有，有心的学书者若因此而反观己身，收益当不会小。

有两个学书才一二年的大学生要去观展，询之于我，答应分别陪同。观展时交流甚多，现记录观感如下：

临帖功夫到什么程度才算过关？没有统一答案。因人而异，越深越好。展览中好几位中老年书家就是榜样。现代人事多性躁，朝学执笔，暮已狂草，热闹一番之后，发觉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此等事极常见。魏碑鱼龙混杂，说凡碑皆好，不合实情。魏碑风格虽异，然结字用笔具时代和地域特性，也即共性。选择范本，宜有所取舍。“透过刀锋看笔锋”，并参看近年出土之“魏书墨迹”，从目前来看是一条上上之路。取其拙朴、生辣、灵活，弃其怪异、生硬、破碎、错讹。千万不能闹“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式的笑话，展览中即不乏此类作品。

如何由临习向创作过渡？展品中也有不少正反面例子。有专临一碑并用之于创作的，有博采而后融合的，有类于集字的，有径取后世魏体书家的，有学习时风的，有入了魔道仍不自知的，更有与魏碑毫无关系的。特别是按自己理解的魏碑特征进行创作的作品，数量不在少数，涉及多位名书家，运用理解去创作，证明技法理念已较成熟。理解的深度决定创作的高度，有数位书家对魏碑的理解失之于狭隘和表面，以雄赳赳、气昂昂，筋肉暴胀式的形象来诠释魏碑，误多矣。北魏字有定法，但出之自在，故多变。时人多不解此。

创作是对临习成果的检验、运用与发挥。创作时以自我为主，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因此如何进行风格定位十分重要。平时应与周边书家以及时风保持一定距离，这样才有可能保持独立性和独特性。学书目标要早日确定，就像开车使用导航，先确定终点目标，然后选择合适的路线。目标正大，过程稳健，宁静致远。

展品中有工深力雄有心得然格调平平者，有志在运用然化用之力不厚者，有才华横溢然因不尽精微故无法致广大者，有聪明独特然已在不知不觉中染上时风者，有化奇险为平庸者，有“掘井”过多因而难以见水者，有甘做书奴者，有缺少理性思维导致笔下不知所云者，有优劣不辨、取舍不明、以丑为美者，有投机取巧、哗众取宠者……均可作学书者之“镜子”来看。

魏碑大多质朴有余而情韵不足，故当以文化之；魏碑千碑千样，故又要综而化之。写魏碑贵在能化，有文气，自成一家，以浑厚天成、沉雄蕴藉者为高，康有为、萧娴、于右任、谢无量是也。魏碑之化，在学养，在情性，在胸怀，勤奋，在天分与岁月。

一位学生立志将来在学术上有所作为，乃特向其指出：此次展览中有书家所临之范本非魏碑，乃南朝作品，模拟之作亦如此，因而与主题不合，是此展在学术方面之硬伤。将来做学术研究，在资料搜集方面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犯此类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