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喜欢满天星,办公室的桌子上,除了满铺的曲谱,电影画报,一把已使用多年看起来很乖很顺的二胡。
□低眉
几十年前,海边上有些讲究人家,堂屋间朝外都有一张木柜,或者圣橱。条案也有,少数。木柜圣橱上放一对帽筒,没帽子,有花。花是干的,枝杈瘦骨嶙峋,枯成灰黑色,但是有风骨。灰黑色的丫杈上,缀满小白花,星星一样好看。那时候,迷这种花。觉得凡是有这种花的人家都是讲究人家。
他们一般叫它海星花,海盐花。不知它真正的名字叫个啥。总之它应该是我这一生,爱上的第一种花了。尽管,它是一种干花,来到人家的柜子上,已经干瘪多时。但它就是不掉。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半年一年,它的星星一样白的花朵,仍然缀在枝杈上,不掉。它不是赌气,也不是倔强,更不是爱美。大概天性就是如此吧。和气性无关。
也很想要这种花,插在家里的圣橱上,必定是漂亮的。有一年夏天,和小姨娘下海,才发现海滩上多的是这种叫海盐花的花。也摘了两把回去。没帽筒,就找一对玻璃瓶插上。圣橱上有两把干花,从此也是讲究人家。
它真正的名字,到底叫个啥呢?现在已经无可考证。海滩现在变成了小洋口旅游区,四个A。万里海堤外,种着从外地引进的大米草,半人高,长势茂盛,叶子垂得很绿。新有了一个名字,南黄海草原。海盐花已经看不见影子了。叫它满天星,是因为觉得满天星和记忆中的它很像。
写满天星,是为了怀念一个曾经叫我拉二胡唱民歌的老人。他也喜欢满天星,办公室的桌子上,除了满铺的曲谱,电影画报,一把已使用多年看起来很乖很顺的二胡。之外,永远都会有一把满天星,插进阔肚细颈的白瓷瓶。纯白的白瓷瓶,没有一点花色。这把满天星耳朵里灌过太多民歌小调了,转世投胎肯定是一个会磨人的小妖精。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很多的时间,我在这个老人的办公室,拉二胡,唱民歌。亦师,亦友。作为光荣乡文化站的站长,他原先是小学老师,也教过我父亲。文化站和我工作的光荣小学,一河之隔。嫌走远路费事,少不更事的我,常常一下课就挎着我的二胡,抄近路,翻过一条枯水的小沟,去文化站玩儿。在当时的如东音乐界,他算是响当当的人了。老师名叫张玉富。我叫他张老师,他那里总不缺去玩的少年人,跟他学二胡,学民歌,顺带替文化站管理图书。我去纯粹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做。
不要脸的讲一句,我本来是学大歌的人,但是张老师喜欢小调。痴痴不忘念念不绝废寝忘食,真不是夸张。他其实是没多少事情可做的,除了唱歌,就是拉二胡。但是他有本事忙得连饭都来不及打。中午就在办公室吃泡饭。要不是亲眼见到,谁信?他就是一只腻虫子,腻在音乐的花枝上,醉了,眠了,苦了,笑了,不下枝,不罢休。小调和大调的不同之处,在于小调总是柔和的,缠绵的,跳脱的,这些具有极端个性的词语,都可以在小调那里感觉到。很多摇篮曲,情歌,民歌,都是小调。
我们这粗犷豪放的海边碱地里,如何会出得张老师这样柔媚的异数来?这个阴性的男人。我只能将此归结为天意。
张老师已经没了。他要是还在,恐怕有一百岁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