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

我的乡愁里，少不了一碗香喷喷的扁豆饭。

小时候，我挑食，春天秋天冬天的蔬菜统统不爱，唯对夏天的豆子情有独钟。

夏天的豆子，指的是刀豆、豇豆和扁豆，我爱吃的其实是豆荚皮。刀豆、豇豆里面的豆体积小，四舍五入，可以忽略不计；我头疼的只有扁豆。一方面，扁豆的豆荚皮面积最大，对一个爱吃豆荚皮的人来说，简直正中下怀。一方面，扁豆里头的豆，个头大大，套用“四舍五入”的理论，无论如何也不符合“舍”的标准。我对扁豆“爱恨交加”，吃饭时把豆子吐在桌上，然后夹着两片豆荚皮吃得一脸满足。我爸妈宠我，非但没有骂我，还特别高兴，因为我总算主动吃蔬菜了，而且还吃得那么多，这总比其他三季我一抱起碗就哭丧着脸要强上一百倍。

每天吃豆，我不厌烦，但姐姐会厌烦。爸爸就改变烹饪手法，豆子照买，变化下做法，就充当了另一道菜。比如豇豆，除了清炒，还可以清煮。用水烫熟，捞出后，拌上甜面酱吃；刀豆，可以给头天晚上没吃完的红烧肉当配料，将刀豆和剩红烧肉一起炒，沾上肉味的刀豆比红烧肉还要好吃；而扁豆呢，它和五花肉丁一道可以煮扁豆饭！

扁豆饭里自然会混入扁豆里的豆子，爸爸可没空一颗颗挑出来，但我这个讨人嫌，很奇怪并不排斥扁豆饭里的豆子，大约彼时的味蕾，被扁豆和肉丁混合性的滋味吸引了，从而转移了对豆子执著的注意力——我并不是不能吃豆子，我只是太作了。

我的挑食症在结婚后不治自愈。离开家乡移居异地生活之后，家中大厨由老爸换成了老公。老公煮菜的喜好同爸爸不一样，我不好意思挑三拣四，也无法再当小孩翘着嘴巴吃饭。很多从小绝口不碰的蔬菜就碰了，吃多几次后，竟然发现很好吃，比如芹菜，比如香菜。岁月改变了口味，爱吃的食材一天天广泛，我对夏天的三豆就没有那么偏爱了。

今年夏天，回乡探亲，姐姐带我去大生众创园区玩。如今的南通，我已经不大认识了，新造了很多楼房，拓展了新的道路，大生园区内开设了不少时髦小店。中午，我选了一家Ins风格的小餐厅用餐，原木桌椅，桌上摆放着一束小黄菊。我看了下菜单，简直惊喜，居然提供多款南通地方小吃，我也顾不着能不能吃完，一下点了扁豆饭套餐、火饺、蛋饼三种，乡愁需要用美食来抚慰。

很欣慰，蛋饼，我吃出了少女时代虹桥新村蛋饼的味道。火饺，我在别地从来没有看见过，尝了菜肉馅及豆沙馅各一种，感觉比四宜的还要好吃。只是扁豆饭，和记忆中爸爸的做法略有不同，扁豆仍是扁豆，五花肉也依然有，只是餐厅里的扁豆饭里加了酱油调料，爸爸原本是不放的。饶是如此，我还是很开心，在朋友圈发了“家乡的美食”图文。

没想到，很多人来点赞，老同学们纷纷留言感慨。同学A说：“你提醒我了，周末可以烧个扁豆饭。”同学B说：“我外婆做的扁豆饭里加五花肉还有芋艿仔，怀念。”同学C说：“我小时候也吃过的，要放些开洋。”最有趣的是定居在美国加州的同学D，她说：“我还以为扁豆饭是我妈的发明呢，放点姜末更加香。”过一会，她又留言：“我妈整扁豆饭专治我不爱吃蔬菜。”——原来，我不是唯一挑食不吃蔬菜让父母头疼的坏孩子。原来，南通家家都吃扁豆饭，扁豆和肉丁是基础食材，各家按喜好还可以添加不同的配料。D的父母非南通人，入乡随俗，竟也煮过扁豆饭，D是这天才知道扁豆饭是南通特色菜。我回想了一下，确实在别地从来没有看见过，如同火饺。

人的胃是有记忆功能的。我们少时吃过的食物，即使长大了，也难以忘记。当熟悉的滋味再度漫过舌尖，它会瞬间唤醒我们对亲人、对家乡，以及遥远往事的无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