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阅读

话说龄官

——红楼梦人物浅析之二十

龄官是贾府为了元妃省亲,专从姑苏采买来学戏的十二女伶之一,这个人物戏份虽少,曹公却十分重视,作者是这般描述她容貌的:“……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在我们的印象中,作者很少这样精心地刻画一个副册或又副册人物的外貌——袭晴平紫这些著名丫头们的模样儿无疑是好的,但回忆她们的容颜,读者只记得袭人是细挑身材,容长脸面,晴雯留着两根两三寸长的通红指甲,平儿则是插金带银,花容月貌,用笔并不太经意——但曹氏极为用心地描绘了龄官之美,说她眉似春山,眼似秋水,且有红楼第一女主角林黛玉之态,这自然引起了读者们强烈的兴趣。

我也是先被龄官的外貌吸引,后来追着这个女孩子的故事看,慢慢又为她可爱的性格所打动的。我很欣赏这位姑娘性格中的清醒、自尊和有主见……我们看下面两个桥段就可体会到她头脑是何等冷静了。第一个桥段是元妃听戏。雍容华贵的元妃回娘家省亲,自然少不了要听戏。十二个唱戏的小姑娘虽说一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但四出戏演毕,得到元妃夸奖的只有饰小旦的龄官一人。贾元春又要龄官再作两出戏,戏班子总管贾蔷因命龄官作经典的《游园》《惊梦》,后者却认为此二出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只肯作本角戏《相约》《相骂》。事情迫在眉睫,贾蔷只得依了。此事的结局却出人意料,元妃听了这二出戏后甚是喜悦,不仅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而且额外赏了龄官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龄官从此成了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第二个桥段是宝玉碰壁。一日,怡红公子贾宝玉闲极无聊忽然想听《牡丹亭》曲,因记起家养的戏班子里龄官唱得极好,遂特意来梨香院找龄官。见宝二爷来了,院子里的宝官玉官等女伶纷纷笑脸相迎,忙不迭让座。在里屋小憩的龄官自然听到屋外动静,却并不出来加入赔笑脸的行列,仍倒在枕上闭目养神。宝玉一向与年轻女孩子说笑惯的,只当龄官亦同她们一样,就熟不拘礼地走到龄官床前坐下,嬉皮笑脸地央她起来唱《牡丹亭》里“袅晴丝”那一套……谁知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待躲得离他有两米之远(异性接触的安全距离),方正色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我们进去,我还没唱呢……宝玉长这么大,大约还从未被人这般厌弃过,这时不由讪讪地红了脸,只得起身离开了。

大家知道龄官的聪慧体现在哪儿了吧?这个女孩子的聪明就在于她一早就清醒地意识到,以自己贫寒的出身、卑微的身份和心高气傲的性情,得走哪一条道路,才有可能摘取到幸福的金苹果……你想元妃省亲那回,为什么独龄官得到娘娘丰厚奖赏?那自然是她的演艺水平和职业素养在十二女伶中最为出色。台上三分钟,台下数年功,这个寒微的女孩在平时一定付出了比别人辛勤N倍的努力,才使得最高领导贾元春对她另眼相看格外青睐……很显然龄官走的是苦练业务本领,凭自身实力来争取幸福生活的路子。这个女孩子不简单。从冷静作出职业规划,到严格执行计划,直到最后如愿以偿成为梨香院戏班子的头牌,行业内的翘楚,她自始至终只依靠自己,从未把哪怕是一丁点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个思路清晰、执行力一流的姑娘对不对?

龄官的聪明还在于她懂得果断排除前行道路中的各种干扰,牢牢把握住自己千辛万苦才争取来的幸福……被众人当凤凰捧着的贾宝玉竟然是一种职场干扰吗?当然!那一回宝二爷要听她唱《牡丹亭》,她若当真一口应承下来,殷勤小心为他一人唱戏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无非是宝二爷会多喜爱她一点。可这喜爱有什么用?顶多赏给她一份豆腐皮包子或糖蒸酥酪之类,且还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份偏爱一定会让一些丫头老婆子们心怀不满,用不了多久必会到老爷太太们跟前嘀嘀咕咕,说这个唱戏的龄官怎样勾引少爷云云,那时她的处境就十分凶险了……既然早知女艺人结交公子哥凶多吉少,那为什么不远着宝玉呢?龄官说自己嗓子哑了,唱不了戏,婉转地给了宝二爷一个软钉子碰,实在是明智之举,她这一拒绝,给自己的将来避免了多少糟心事啊。

也许会有人反驳我说,你说龄官聪明过人,也不尽然啊,一个有头脑的平民女孩怎么会爱上宁国府少爷贾蔷呢?不是说公子哥靠不住吗?

我倒是觉得龄官选择贾蔷做男友,眼光还是不错的。因为第一,蔷哥儿虽说也有几分少爷习气,但那是遇见龄官之前的事,自从与后者相识之后,便改了许多。第二,这人颇有些干才。为迎接元妃省亲,宁国府贾珍派贾蔷负责戏班子筹建工作。无论是赴姑苏聘请教习,还是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或是安排演员们学戏、管理日用出入银钱等事宜,贾蔷都料理得妥妥当当的。由此可见,他的治生本领在荣宁二府年轻人中是数一数二的。第三,他对龄官是真心的。他虽为戏班子总管,却只钟情于龄官一人,从未听说他与别的女孩有什么绯闻。心上人病了,他急急地请了大夫来瞧;怕她病中烦闷,特为买了会演戏的小雀儿来逗她高兴;她看着小雀儿伤心,他又忙忙地放了它,希望放生可免她的灾病……

最后,贾蔷虽是宁府正派玄孙,但他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长到十六七岁之时,便搬出宁府自立门户去了……我们知道富家子弟与平民女孩相恋,最大的障碍主要是两个,一是男孩缺乏谋生能力,二是男孩家长竭力反对。现在看贾蔷的情形,前一个障碍不存在,后一个障碍基本上也不存在,换而言之有一天贾蔷要娶龄官的话,大概率不会有哪个亲戚出面强行阻挠此事……综上所述,贾蔷完全不同于那些软弱无能的大宅门少爷,蔷龄恋应该有着美好而光明的未来。那么龄官为什么不能爱贾蔷呢?这女孩在选恋人这件事上亦是独具慧眼的。

雪芹先生内心一定也是佩服龄官的,所以他让第一男主角贾宝玉目睹了龄官在蔷薇架下画几千个“蔷”字、贾蔷冒着高温酷暑买了小雀儿来给龄官解闷的动人场景——他没有安排哪位尊贵的小姐来开导宝玉,却让一个唱戏的平民女孩给宝玉上了一课:大观园里众女孩的眼泪岂能归他一人所有?不过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作者对龄官这个人物的爱重不言自明。

龄官后来的结局怎样?曹公在前八十回没有明确交代,高鹗的续书里也不曾提及。不过我认为她和贾蔷多半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为何?因为一位有着很高智商、情商和财商的姑娘,她的运气绝不会差的,不知读者诸君的意见怎样呢?

2020-08-04 ——红楼梦人物浅析之二十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8524.html 1 3 话说龄官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