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广裕
南通话是江苏省乃至全国方言中最为复杂的方言之一,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由于地域位置偏僻、历史沿革复杂、人口五方杂厝,最终形成了语言独特的南通话,故南通有“方言岛”“活化石”之称。笔者曾经在《趣述南通话》《南通方言冷僻字探究》两篇短文(发表在《广电报》),简单阐述其难听难懂难学的原因,其中主要是南通话范围小、发音短促、入声字多、语速较快,用字和发音既多又古,特别是一字多音。近日,拜读何泰先生4月26日发表在《南通日报》“城市记忆”的《对〈大锹〉一文的几点补充》一文,觉得何先生对南通方言“大”字读音,是正确的。这里,不妨就“大”字多说几句。
近郊有两位妇女对话。李嫂问:“王倮(家)婶婶上(到)哪里递(去)?”“上(到)城里大(tǎi)生桥买支大(tā)笔,给我大(tuō)侯写大(dà)字。”王婶回答。
王婶的回答中“大”字出现4次,每个“大”字的发音都不同。“大生桥”是南通城里的一个老地名,这个“大”字发音为“代”(tǎi),与狼山的“大(代)圣菩萨”的“大(代)”发音相同,并与普通话“大夫”的“大(代)”相似;大笔的“大”发音为“他(tā)”,似乎是对南通北部的如泰话(江淮语)的模拟;大侯的“大”字发音为“舵(tuò)”,正如何先生文章中阐述的“大锨”亦称“舵锹”,这个“大”的发音又与南通东南部的启海话(吴语)相同;大字的“大(dà)”,与普通话的“大”发音完全相同。所以,南通方言字的发音,既有南方语音成分,又有北方语音声调,更是“东西南北中古”兼有。就是在南通市郊内同一方言字也有不同,如平潮与唐闸有不同,唐闸与城里的又有不同。可见,一字多音,发音多变,是南通方言一大特色。
南通先人还擅长于自创字与词语。每年谷雨与立夏之间,正是南通吃“冷饤”的最佳时节。然而,出现在报端和荧屏却是“冷蒸”。据查,清末或是近代《崇川竹枝词》赞美冷饤的诗句中是写的“冷蒸”。听友人说,过去山东一带也有农家将青麦仁蒸熟磨成的食品,却像一团面糊糊。可是,南通的冷饤大不一样,农家用青麦仁(元麦或小麦,多为元麦)去壳炒熟磨成,当干松的麦仁从磨缝中挤出来的时候,既像木丁又像幼蚕,南通人和如皋人叫它冷饤,海门人叫它“麦蚕”。民国初期,先人孙锦标在编著的《南通方言疏证》卷四“释小食”中写道“元麦,赶青捋取,硙(磨)为寸缕,碧色芳香,名曰冷饤。”并注:“丁字亦可从食作饤”,“丁有争音”,“饤从系从食,各有取义也”,故为“冷饤”。《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饤”读音为dìng,与“餖”组词释义为“供陈设的食品”,虽与冷饤的用义有区别,但冷饤是可食之物。老话说得对,字识半爿不为错。
再从老先生孙锦标“硙为寸缕,碧色芳香”描写中,我们可以理解孙先生主张“冷饤”用“飣”的深刻含义。冷饤原本是农民在青黄不接时的度饥食物,后来逐步发展为尝新食品,乃至换的开支钱的小商品及馈赠至亲好友的礼物,使冷饤越来越富有地方文化品位。新世纪初,通州人陶国良先生将“冷饤”收入他的巨著《南通方言词典》;新世纪20年代中期,曾荣获“全国餐饮特殊贡献奖”的巫乃宗先生,在他的著作《江海食脉》中认为,冷饤的“饤”更加准确。因此,笔者觉得南通先人确定“饤”字,符合汉字造字法,它兼有“形声”“象形”“会意”“指事”四个方面含义。“蒸”字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释义:一为“蒸发”“蒸气”,二为利用蒸气的热力使食物变热变熟。与炒熟的麦仁磨成“寸缕”,在构字四法上并不搭界。所以,笔者认为把“冷蒸”改为“冷饤”,就像南通人把干面烧饼叫成“脆饼”“缸爿”“草鞋底”一样,既贴切、准确又形象、逼真。
南通人有句骂人的话,叫”纳Káng子”,写法不一。其实,这个咒人的詈词十分毒辣的,咒人长不大(tuò)。南通有个风俗,成家的人死了,下棺材做坟园;没有娶亲的年少人死了,可下棺材只得做长坟;小伢儿、特别是幼儿死了,只能下匣子。这匣子通常用六块绡木板钉成,装殓后用绳子梱好,由大人用长柄板锹背着,连夜去乱坟荡埋葬。由此产生“纳匣子”这个骂语,由于方言字音多变,就形成“纳Káng子”骂语,并延伸了“背锹儿”“上荡子”“上锹岸”“上荒地”“乱坟荡”“长不大(tuò)”“长坟园”等骂人的词语。所以,笔者认为“纳Káng子”,应写为“纳匣子”,不应该写成“纳款子”“纳坎子”。陶国良先生在《南通方言词典》中,认为写成“揑函子”“纳函子”,不无道理。因为匣与函,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释义为“封套”,可以通用。如“石函”亦称“石匣”,“镜函”亦称“镜匣”。那么,“木匣”便可称之“木函”,“纳函子”顺理成词。这里还得提及,“纳匣子”这个詈辞又逐步演变成昵称,这又是南通人的一大发明。显得特别亲切、热忱,也让外地人觉得南通方言独特与风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