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从云南进西藏有一条最艰险最原始的越野线路“丙察察线”,就是人马踩踏出来的“盐马古道”,后来经过逐年修筑,渐渐堪可通车。
“丙察察线”起于云南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丙中洛乡,终点为西藏自治区察隅县察瓦龙乡,290公里,大多数路段路宽仅3米,一边是怒江,一边是悬崖,依山而筑,人烟稀少,每年2月至5月大雪封山,连自行车都无法通行,有驴友戏谑称“蹦嚓嚓线”,形容汽车走在路上,像跳舞一样蹦跳扭摆,是“走最烂最险的路,看最绚最美的景”。
2017年国庆节,我们的丙察察之旅从云南腾冲启程。
汽车在怒江与高黎贡山之间穿行,一边倾听怒江激越的歌唱,一边领略高黎贡山的多姿多彩,真有在人间仙境漫游的感觉。我们翻过高黎贡山,去片马口岸参观抗英纪念馆和驼峰航线遗迹,又拐进独龙江,探访文面族秘境。
拐上独龙江公路不久,就是黑底娃检查站,公安值勤人员认真检查了我们的身份证和边境通行证后说,独龙江原生态自然保护区将封闭建设,用三年时间打造成国家级4A景区,你们是原生态独龙江最后的游客。说着,递给我们一张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公路地图,提醒我们,独龙江公路80公里,有794道弯,平均100米一道弯,而且有很多回头弯,所以,不要赶时间开快车。
其实,在这样的路上,想开快车也不成,一方面是山道弯曲,一方面是风景美得你腿软,挪不开步。浓密的黛青色披满连绵起伏的大山,高大的树上爬满苔藓,挂满松萝。从谷底升上来的白雾与在山头酝酿着雨意的云团缠绵交欢,编织成缠头云、腰带云,翩翩起舞,使人恍若身临仙境。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每个毛孔都是湿润的。
独龙江的水是绿的,千百年来哺育了神秘的文面民族独龙族。独龙族女子有在脸上刺青的习俗,去看看文面女的模样,是我们此行目的。不过,我们没能如愿,现在独龙族女性文面已经很少见,脸上还有刺青的基本都是老年女性,随着老年人群渐渐缩小,文面女成凤毛麟角。
月亮高悬时分,我们抵达丙中洛。
一路上,经过的乡村名字颇为费解,什么棒当、爬旺洛、片马、四季桶、秋那桶等。胡乱猜测,不得要领。后在宾馆里看到一本韦卫祥先生编著的画册,才明白这些地名的含义。比如,丙中洛是“菁沟边的藏族村子”;秋那桶的“秋”是怒族语“井”的意思,“那”是“黑水”的意思,“桶”是“平地”的意思,秋那桶的意思就是黑水平地。
丙中洛乡是怒族人聚集地,景点很多,怒江第一湾、贡当神山、重丁教堂、桃花岛、普化寺、茶马古道、雾里村、秋那桶等等,不过,有雨有雾,一些景点只能凭想象去观赏。在普化寺,我们看到盛开的格桑花。格桑花是藏族神仙花、爱与吉祥的圣洁花,象征着幸福与爱情,所以又叫幸福花。 格桑花的花语是“珍惜眼前人”。多美的境界啊,茫茫人海,人与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守,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凭借的就是两个字:珍惜。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缘分!
丙中洛乡怒江上有三座桥,一座是仅可走马车牛车的吊索桥,现已毁坏;一座是规模稍大一些的钢索吊桥,小型车辆单向通行;一座是在建的钢筋水泥桥,已初具规模。三代桥梁,见证着怒江两岸社会发展与文明进步的历程。过桥左拐到秋那桶村,右拐穿越一条石壁古驿道就是翁里村。翁里村常年云雾缭绕,所以人们习惯叫它雾里村。今天是中秋节,虽然有雨无月,但不影响我们欢度中秋,借村委会食堂,大家一起动手,整置一桌佳肴,一起举杯,为明天通行大流沙天险壮行色。
从云南贡山县丙中洛乡秋那桶村,到西藏林芝市察隅县察瓦龙乡,是在古驿道基础上修筑的山路,前几年还只勉强可通汽车,现在已经改善很多,再过几年,这条著名的险路,将会变为通途。
这条路之所以著名,还不在于它的奇险,而是在离察瓦龙乡十几公里的地方,有处令驴友变色的险段,叫大流沙。
大流沙是一个巨大光滑的镜面陡坡,是高山乱石的一条滑道,乱石从山顶飞下,滚速极快,半途中互相碰撞,大多被撞成鸡蛋大小,有的落在峭岩下,占据了大半个路面,有的狠狠地砸入怒江。汽车能否全身通过大流沙,就像买彩票一样,要碰运气。有经验的驴友通常选择早上通行, 早上地表比较湿润,而下午经过太阳暴晒,山顶风化严重,容易形成滚石,一旦看到山顶有烟尘升起,就表明开始流沙了,绝不能通过,倘若车在流沙处陷住,必须弃车逃跑,躲到护坡下,以求保命。
我们一行三辆车拉开距离,鱼贯而行,准备闯关。刚过一半,头车忽然停住,老木跳出驾驶室,仰头张望。前面一辆大卡车已经冲出滚石堆积路段,到达安全位置,却拼命打双跳示警。老木急叫:上面有滚石,停止前进,倒车倒车!我们赶紧倒到一块岩石下面观望。
正迟疑着,两位藏族小伙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心急火燎地叫道:危险,山上起烟了,这里太危险了!赶紧倒出去,快!
这时,我们已经发现,许多比鸡蛋大得多的石块哗啦啦地呈扇形朝我们停车的岩下扑来。我们顿时紧张起来,气氛似乎凝固了,手忙脚乱地往后倒车。正后退中,眼见一块圆石“咣”的一声,在我前一辆车引擎盖上砸下一个深坑。
我们快速倒车停到藏族小伙子车旁,激动地议论。藏族小伙儿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一声:“别大声说话,小心惊动滚石”。我当然不相信说话的声音会惊动滚石,但看小伙子认真严肃的神情以及满含敬畏的眼神,还是把语音压到了最低。
等了一会儿,石块还在疏疏朗朗地往下滚,过还是不过?我们犹豫着。藏族小伙子张望了一阵,果断地说:跟我走!
只见藏族小伙子车上下来好几个男女,男人冲在前面,把挡在滚石区路中间的大块石头往路边推,女人们用藏袍袖子掩着头,眼睛斜望山头,跌跌撞撞小跑着冲过滚石区。
我的前车跟上去了,从滚石区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心道:拼了,碰运气吧!启动座驾,挂低速挡,加大马力,冲往滚石区。到达危险地带,只听右侧车身“吡吡剥剥”地响,这是细小石子弹在车身的声音。我心吊到喉咙口,祈求千万别砸下块大石头。
终于冲出了滚石区,一抬眼,只见藏族姑娘和小伙子站在他们的车旁,有的合十,有的鼓掌,有的冲我竖大拇指。我心里一热,好生感动。
终于抵达察瓦龙乡的老陈驿站,老陈听我们七嘴八舌地回忆大流沙惊魂,淡淡地一笑:今天到我店住宿的车,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四辆被砸了,你们最幸运,砸得最轻。今年好多了,往年总有十几个人被砸死砸伤呢。
听了,头皮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