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雎的故事很有意思。他是魏国人,素有为国效力之心,可“家贫无以自资”,无缘在魏王面前一展寸舌之能,只得先去事奉魏国中大夫须贾,可没料到,一次出访,彻底断送了他在魏国的仕途。
范雎作为随从,追随须贾出使齐国,可在齐国待了几个月,诸事不顺。齐襄王打心眼里看不上须贾,对他不冷不热,虚与委蛇;却对范雎青眼有加,派人赏赐范雎“金十斤及牛酒”。如此之举,极为异常,范雎自然不敢接受。须贾听说后,浮想联翩:齐王何以重赏范雎?范雎是否出卖了魏国的情报?须贾有了出使几个月,一无所获的答案。
回到魏国,须贾耿耿于怀,将此事加上自己的联想,一并转告了魏相魏齐。魏齐大怒,不问青红皂白,认定范雎捣鬼,命舍人鞭笞范雎。一顿毒打,范雎的筋骨断了,牙齿掉了,只得装死。舍人将范雎用竹席卷起,扔进了厕所。魏齐大宴宾客,醉酒的宾客,还在范雎身上频频撒尿,故意羞辱他以警示他人。
范雎瞄准了一个机会,对看守说:“公能出我,我必厚谢公。”看守觉得范雎可怜,便去请求将席子里的范雎扔出去。魏齐醉意熏天,不假思索地挥挥手。看守将范雎扔出相府,范雎得以逃脱。范雎在魏人郑安平的帮助下,隐藏起来,改名换姓为张禄。
恰是,秦昭王的谒者王稽出使魏国,郑安平便与王稽合谋,将范雎带到了咸阳。虽然范雎夸下海口:“秦王之国危于累卵,得臣则安。”可秦昭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以为范雎也是危言耸听之徒,便置之不理。
秦昭王即位已三十余年,可掌控朝纲的却是昭王的母亲宣太后,以及太后的两个弟弟和自己同母的两个弟弟。四大贵族轮流坐庄,私家的财富远远超过了王室。秦昭王早想打破这样的格局,可苦于无人佐之。
而这时专权的丞相穰侯为了扩大自己定陶的封地,竟想越过韩、魏而去攻打齐国。坐了一年多冷板凳的范雎见机上书昭王,请求召见。
秦昭王这才想起了范雎,连忙诏令王稽,用传车引范雎进入行宫。范雎坐上传车,佯装不知宫内的道路,直往前闯,宦官怒而逐之:“王至!”范雎故意大声吆喝:“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宦官一时惊愕,无所适从。秦昭王闻声而出,恭敬地与范雎行宾主相见之礼。宫中的大臣,面面相觑,“莫不洒然变色易容”。
秦昭王屏退了左右的大臣,他希望范雎一吐为快,给予自己治国的新思想、新谋略。范雎则王顾左右而言他,“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于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宝之手,终身迷惑,无以昭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以此投石问路,“观秦王之俯仰”。
也许是为人钳制太久,秦昭王当家作主的心情愈加迫切,他几次长跪请教。范雎担心有人偷听,不说对内事宜,只说对外应该采取的策略。范雎否定了穰侯越过韩、魏而攻齐的计划,以为“越人之国而攻”,得不偿失;不如“远交而近攻”,先收复韩、魏。韩、魏地处中原,是天下的门户,占据了“门户”,霸王之业有望。
秦昭王任范雎为客卿,谋划用兵打仗事宜。仅仅两三年的功夫,韩、魏先后臣服。范雎见时机成熟,便向秦昭王进言:一国之王,得独揽国家政权,把控国家利害,掌握生杀之法;而今“闻其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最终只能导致“秦国者非王子孙也”。
范雎列数的一件件史实,倍让秦昭王“大惧”。时不我待,秦昭王大刀阔斧,废除了太后的权力,将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赶出了关外;同时任命范雎为秦相,赐为应侯。封侯拜相,范雎只用了五年的时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司马迁以为缘于“偶合”,缘于“时机”,也因为自身的“困厄”,恐怕也“不得尽意”。
范雎身为秦国之相,对外则称张禄。秦国有意讨伐魏国,魏王闻讯,连忙派须贾出使秦国斡旋,以求息事宁人。范雎听说须贾到来,想到当年无辜受辱,便生一计。范雎私行出府,从小路来到须贾所住的馆舍。须贾一见范雎大吃一惊:你还活着?他见范雎衣衫褴褛,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又是留他吃饭,又是赠送绨袍。酒足饭饱,须贾慨叹难以面见张禄。范雎漫不经心:我可以请求我的主人为你通报求见。须贾大喜过望,随后又担心不已:没有大车驷马,怎能面见秦相?范雎依旧不动声色:我可以替你借大车驷马。
范雎亲自驾着大车驷马,将须贾送进秦相府。府中人人见之无不躲避退让,须贾很是莫名,范雎说:你稍等,我去通报相君。须贾在门前等了许久,不见范雎人影,问门吏:范雎怎么不出来了呢?门吏迷惑不解:范雎?没有这个人。须贾惊讶万分:就是刚才与我同车进府的人。门吏说:那是我们的国相张君。须贾恍然大悟,自知中计。于是“肉袒膝行”,托门吏引进谢罪:“贾不意君能自致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
范雎数落着须贾:罪一无端猜测我有心于齐而在魏齐面前说尽坏话;罪二魏齐置我于厕而不加阻止;罪三酒醉后在我身上撒尿而毫无怜悯之心。最后直言,留你一条生路,是念你赠送绨袍,尚怀故旧之情。须贾唯有磕头谢恩。人生的起伏实在难料,命运也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怪物。
须贾无功将返,忍辱向范雎辞行。范雎大张宴席,请来各国使者,与之欢聚一堂,却命须贾坐于堂下,将喂马的碎草料置于他的座前,再由两个黥徒胁迫着他吃草料。“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范雎的气势,嚣张到极致;须贾的屈辱,也被挤压到极致。
魏齐获悉范雎已为秦相,十分恐惧,逃到赵国,隐匿于平原君家中。秦昭王执意要为范雎雪耻,先是给平原君修书,诱骗其到秦国相会;接着逼迫平原君,交出魏齐的人头;最后派人送信威胁赵王:拿魏齐的人头换你的弟弟,否则,兴兵讨伐,格杀勿论。
赵王不愿事态发展,派人捉拿魏齐。魏齐自知难逃一劫,饮剑自尽。
一个经典的复仇故事,抖搂出的却是人性的种种弱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