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秋风飒飒中，来到兴化，秋阳照在一所简朴素雅的民居，青砖黛瓦，斑驳间透着流年的痕迹。

门前，竹影摇空，颇有几分板桥雅意。原来，现在板桥东路51号郑板桥故居前的巷子原名曰 “竹巷”，板桥先生曾说：“予家有茅屋两间，南面种竹。”当然，这里已修葺改造。只是，房子依然散居在一片普通民宅之中，若不是有赵朴初先生在门头所题“郑板桥故居”的提醒，可谓俨然众矣。

青青翠竹的萧萧声，牵引着我的脚步向前。入门堂，抬头望见刘海粟所题的“郑燮故居”四字。迎面的郑板桥铜像清瘦矍铄，身躯单薄，却是一派青竹的傲岸不屈，虚心劲节。

绕过“福”字照壁，便是故居的一方天井，修竹丛生，好一个“无竹不居”。足见板桥一生爱竹，以竹为缘，与竹结伴。花坛竹丛中，还有一块峰石，好像刀砍斧劈过似的，这类孤傲的石头在板桥画作中也常见。局促的小院子，间置几盆兰花、荷花，兰竹萧疏，残荷几枝，清风透骨，正应了先生的那句“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堂屋，又称大堂屋，但其实并不算大。堂屋摆着三副清式靠椅、茶几，简单而稳重。堂上挂着一幅郑板桥的《墨荷图》，两侧配以对联“水夕苍茫残夏扇，河间红树早秋黎”，书香味浓郁。跨进东房，这板桥当年居住的卧室，一股沉郁经年的气息漫来，确有岁月苍茫的味道。家具简朴，仅一床一橱、一桌一几，流露着凡世的清冷。一代“糊涂”大师，也只能用对面的一匾“聊避风雨”来感言。想起来，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先生说：板桥故居就该如此。

庭院东侧花墙下有一八角门，内里一间小书斋，系板桥读书、作画处。讲解说，板桥在这里度过青少年时代，直至乾隆元年（1736），44岁的他中进士后才从这里走出家门，步往芸芸世界的地方。书斋前还有一方很小的天井，阳光投射于竹，竹影映在窗纸和粉壁上，风随影动，恰似一幅天然的图画。难怪，这样的“投影”成了板桥写竹画竹最好的启蒙，诚如他所言：“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此情此景，仿佛主人就在不远处，透过纸窗欣赏竹影，且在喃喃絮语。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继而听讲解娓娓道来，愈加感佩板桥事迹。郑板桥作为典型的儒家文人，范县任上体民情，问民俗，兴农桑，与民同乐，其立功天地、字养生民的“民胞物与”思想得到了充分体现。54岁初宰潍县那年，山东大饥，板桥大兴修筑，招远近饥民赴工就食，令邑中大户开厂煮粥轮饲之，责积粟者平价出售。开仓赈灾，“发谷若干石，令民县领券借给，活万余人。上宪嘉其能”。但在百姓危难时，仍有人劝阻。板桥的回答是“此何时？俟辗转申报，民无孑遗矣。有谴，我任之”。也就在这一年，板桥写下了“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著名诗句。但终因耿直的个性与官场抵触，壮志未酬，去官归隐，从此卖画为生。前尘旧事，灯影摇曳，从此避开纷扰喧嚣，安贫乐道。有道是：“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

南进屋内墙上，除了《墨竹图》《兰竹图》之外，还挂着一副对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板桥喜欢一种简约的美，如竹一般，他性格的卓尔不群，成就了他诗书画俱绝的旷世奇才。一代大师徐悲鸿在板桥的一幅《兰竹》画上题云：“板桥先生为中国近三百年最卓绝的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书画尤奇。观其诗文及书画，不但想见高致，而其寓仁悲于奇妙，尤为古今天才之难得者。”此言非虚，实乃高论。

郑家的小厨房在庭院西侧，土灶、火钳，水缸、提篮，还有竹碗橱、竹淘箩等等，无不漾着里下河地区的乡土气息。倍感亲切的是，灶间挂有一副板桥的木刻楹联：“白菜青盐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这不失为板桥粗茶淡饭清贫生活的注脚，但话说其渊源，郑板桥竟是作于吾乡如皋的呢。相传，乾隆二十年（1755），板桥先生从扬州坐船来到如皋白蒲，一到这里，便被美丽的景色、淳朴的民风和浓厚的人文气息所吸引，盘桓数月，写诗作画。一天，板桥沿着石板小街，信步走进一户小院，与户主拱手施礼，坐下来叙家常。可巧，这户人家也姓郑，且按郑氏族谱论起辈分来，板桥为叔，户主为侄。一时间，郑家院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板桥异乡认本家，乐不可言。户主挽留板桥在家用餐，板桥欣然入席。可是，除了青菜、粯子饭之外，别无其它菜肴。饭后，又以天水泡菊花茶留他叙谈。临别时，板桥题“粗盐青菜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相赠，由此留下一段佳话。或是缘于这份随遇而安的淡泊之情，板桥后又将此联书赠表兄袁安石，方才有了目前的这副楹联。

接着，又进板桥“聊借一枝栖”的拥绿园，清华疏旷，墙脚乱石处韧竹挺拔，竹影婆娑。不几步，长长的石刻碑廊前，板桥的一首诗格外养眼又凝神，那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苍劲有力，读来掷地有声。石阶上，恰遇一群小学生支着画板，一双双黑眼珠盯着沙沙作响的青竹，在老师指导下在这里写生。都说“丹青难写是精神”，想来，于此写照的，自是一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