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广玉兰

白子吾师

享誉江海的著名诗人、南通老报人陈白子先生于2020年3月5日因病去世,享年94岁。我与白子有超过55年的交往,在那蹉跎岁月里,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和文缘,他是我的良师,也是我的益友。

(一)

1964年国庆节前夕,《南通市报》(《南通日报》前身)举行一次工农兵赛诗会。我当时在南通驻军某支队工作,20刚出头的我自认缺少灵感,没有胆子写诗。市报副刊编辑肖凡(原名樊发华,已故)动员说:“工农兵赛诗,没有兵怎么行?你一定要写一首……”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学写了一首题为《小张探家》的叙事诗,居然被评上了二等奖。在人民公园内老报社的发奖大会上,一位操如皋口音的中年人谈诗歌创作,他讲话生动,充满激情,给我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后来知晓他就是陈白子,是一个对通讯员和业余作者热心肠的副刊编辑。因为我们都喜欢文学,又是同乡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我喜欢写人物通讯和散文、杂文,每有想法或抓到合适的素材,就到长桥南堍的獭猫巷3号(现已拆迁)白子家里,给他叙说,商谈写作。1969年初秋的某一天,白子到南通军分区宣传科约稿,偶然看到我办公桌上有一篇题为《海角渔村的白求恩》的长篇通讯,他非常高兴,说是一篇反映军民关系的好文章,要拿回去向总编汇报,争取尽快刊发。当时的《南通市报》版面很紧张,但还是全文刊发了这篇通讯。我仔细读后,发现白子对文字作了精心润色,这让我对他充满了好感和敬意。

(二)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受写作题材的制约,多在《解放军报》《人民前线报》《前线文艺》《东海民兵》等军队报刊上用稿,很少在《文汇报》《解放日报》等地方报刊上登稿。经白子热心引荐、我结识了《解放日报》副刊部主任庄稼同志。记得庄稼到南通看望在江边农场插队的女儿,白子安排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他已很有心地将我散见于一些报刊的作品搜集起来,交给了庄稼同志。这位祖籍广西的老报人认为,南通的作者有一定实力,希望大家多为《解放日报》副刊提供好作品。打这以后,我留心将适合地方报刊的稿件挑选出来,在给庄稼同志寄发之前,先请白子过目把关。他不论工作多忙,只要接到我的稿件,就会放下手头的事,一边耐心地看稿,一边与我商量如何修改。坐在他家的沙发上,我们有时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反复推敲,为找到一句很得体的话开心不已。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写了一篇题为《茧花盛开的地方》散文,誊清后送给白子看,他认为所选角度很独特,所取细节也很感人,只是文内的议论偏多,个性化语言偏少。他嘱我出好稿要靠慢慢磨。于是泡上一杯茉莉花茶,又端来一碟油炸花生米,我们开始“四两棉花八把弓——慢慢细弹(谈)”。回到机关后我趁热打铁,将修改稿寄给庄稼同志。《解放日报》以《茧花》为题,在副刊上发了几乎一个整版。

(三)

1983年7月,我从军分区机关调任海安县人武部政委、党委书记。武装部的征兵退伍、民兵整组、队伍建设等工作繁重,县委中心工作又需要认真配合,我与白子的联系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没有以前方便了。但是,每一次回南通,我总要挤时间去看望他,并将在海安基层工作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告诉他,每次白子总会认真地听我讲述原生态的一些故事,不时询问一些细节。他提醒我,抓住在基层工作的机会,多积累一些鲜活的生活素材,对写作会有好处。对越边境防御作战结束不久,我带领县武装部军、政、后人员,到海安角斜“红旗民兵团”作调查研究,听到坊间流传一个谣言,说参战牺牲的战士,凡是向前冲倒下的,寄回来的是一只红色的骨灰盒;凡是向后退倒下的,寄回来的则是一只黑色的骨灰盒。有位战士的父亲,曾多次守在小镇邮电所前,默默地等候邮包。他说,儿子为国捐躯光荣,只求等回一个“红色的”。白子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久坐不语,眼眶里渗出泪花。我说想以此为素材,结构成一篇小说。白子说完全可以,在他的鼓励下,我以《在南下的列车上》为题写成一个短篇小说,发表在《前线文艺》上,被南京军区政治部评为二等奖。有了这一次实践,我就更加留心收集日常工作中的素材,又创作了小说《杏花女》、报告文学《五朵红梅》等。白子常说,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勤奋是作品的催产婆。假如没有白子给动力、加压力,行政工作那么多,我绝对出不了作品的。

(四)

白子曾告诉我,他幼年时,父亲到上海做买卖,返回南通时乘坐的大达轮船公司的客船,在江中失火,包括他父亲在内几千名乘客遇难,这个中国式的“泰坦尼克号”事件,使他永远失去了父亲。14岁的他到海安镇一家布店做学徒。新中国成立前夕到南通工会做事。创办《南通日报》时,白子成了第一批记者。这样算起来,白子在如皋故土生活的时间非常短,可在他的心里,故乡的情结却非常浓。从如皋来的作者,无论年龄大小、水平高低,只要开口请他,改稿也罢,作序也罢,写评论也罢,他总是满口答应。为了写一两千字的评论文章,有时他会花很长时间,去阅读某一位业余作者几十万字的原著,尽管不一定耐读,但他也会耐着性子读。写成的评论是不是正式发表,白子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作者是否受到了启发和教益。我有个叫王薇的侄女,曾就读于如皋师范,自幼喜爱文学,先后学写并发表了几十篇散文随笔。白子知道后,便逐篇细看,并欣然提笔,为这个小不点儿写了两千多字的评论,发表在《如皋市报》上,这对尚在读书的王薇鼓励很大。不久,便在《雨花》等省级文学期刊上陆续发表了作品。记得1997年前后,如皋郭元镇的一位老书记约我去做客,我邀白子同行。车到薛窑老镇时已近黄昏,晚饭前短短一两个小时,白子走访了老街上几个做买卖的小商人,并用本子记录了许多细节和群众语言,后来,不少被写进了他的诗歌。几十年来,我视白子这种勤奋好学的精神为榜样。太阳洒在大地上的阳光都是一样,只有在聚光镜下才能点燃火苗。白子是一个会用聚光镜的人。

我生长在如西地区的高沙土上,每年回家探望双亲,总能够感受到家乡的面貌在变化,人们的观念在变化。经过生活的积淀与提炼,我写了散文《如西女人》,初稿送给白子,他逐字逐句地看后,称文内的描写,是为如西女人画了一幅有时代特色的群体肖像,并建议对个别字句作一些改动。不久,即在天津的《散文》、江苏的《莫愁》等期刊上发表了,当年被评为全国报刊副刊一等奖。

(五)

白子退休30多年中,其实并未真正休息,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关心、帮助、呵护着新老文友,常见他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行色匆匆,忙忙碌碌。为他人审看书稿,撰写书评,联系出版发行事宜等等。快九十岁才告别了那辆“除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的老爷车,改乘公交外出。一次他从家前往报社为徐泽霖老人送一个新书出版书讯,从公交车上下来不慎摔伤了右腿,在家休养数月刚一恢复,又继续做他的“编外编辑”。 熟悉白子的朋友都认为,白子是一位对文学执著追求的人,是一位江海文坛上有特殊贡献的人,是一位有益于老少文友的人,是一位充满童心童趣的人,又是一位少有的清贫文人。人生就像一本书,糊涂人随意翻弄它,聪明人认真阅读它,因为每个人只能读一遍。白子这本书,我读了50多年,称白子是诗人名副其实,说白子本人就是一首诗更加贴切。

2020-11-04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39688.html 1 3 白子吾师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