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贵贱忍冬

忍冬纹的辨认需要一些常识,其线条短促,丝丝缕缕向上攀援,从形到意都具有象征意义。

□强雯

在一些重要的南北朝时期的文物中,经常会出现忍冬。小到铜镜、花瓶、瓦罐,大到石器及一些建筑建材,稍留意,我们都能看见忍冬的花样纹饰。

忍冬的出现虽然没有莲花那样惊艳得不可忽略,但上镜率高,也足以使人对这个配角经久难忘。就好像某个要职上的AB角,有时候只需要莲花,有时候是莲花和忍冬共同出现。虽然都是花,但是现实生活中的莲花,也是惊艳异常,诗人们将大量的赞美献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让整个夏天都充满了莲花独霸的气象。莲花在宗教中被赋予“净土”之意。而忍冬呢,花型如针,在植物群中是小而密集的形象出现,在古代器皿中,忍冬的写实画自然也是集体照,犹如一针一线循环往复,同样是充满宗教意味的植物,忍冬显示出了一种密集之美。卑微是卑微,“人多力量大”的作用却是真真正正发挥了。

比如山西博物院馆藏的青绿釉莲瓣纹灯,就是如此。该器整体分为底座、长柄和灯盏三部分。是北齐时代作品。底座装饰有莲花纹和联珠纹、其长柄纹饰就是由于忍冬纹和仰莲纹组成,灯盏装饰也有忍冬纹,以及仰莲纹联珠纹和宝珠月牙组合图案。

忍冬纹的辨认需要一些常识,其线条短促,丝丝缕缕向上攀援,从形到意都具有象征意义,如果不熟悉佛教相关意义,也会被忽略,而认为只是一些线条而已,但如果熟悉一二文物历史,便可确认,这与莲花纹路相伴的攀援线条,应为忍冬纹。

该青绿釉莲瓣纹灯出土于太原市王郭村娄睿墓。墓葬主人娄睿为北齐鲜卑望族,封东安王,曾任大司马、太傅、太师,兼录并省尚书事、并省尚书令。

忍冬其实就是金银花,“金银花”一名出自《本草纲目》,由于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因此得名金银花。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因为它耐寒,忍冬之名大概取其本性。

金银花在我们生活中十分常见,因其生命力旺盛,又被老人们誉为“低贱”。中国大部分地方都产金银花,然而在北美洲它被视为杂草,因为无法根除,有抢夺其他植物的土地膏腴。这也变相证明了这低贱又繁茂的生命力。此低贱并非地位或品质低下,而是因其生生不息,好养活而命名。

夏季里,人们常用金银花泡水,来消暑解渴,中药里也会用到它来清除湿热。就是这样一种普遍的植物,在传统文明中,却有极高的地位。

在佛教中,忍冬象征着生生不息之意,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生死死无穷无尽,灵魂不灭也,忍冬与莲花的“净土”之意搭配并行。忍冬的大量出现,是南北朝时期,此时印度佛教在中国史无前例的兴盛,“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惆怅百生的唐诗,无意中也承载了史实的记录。也正是在彼朝彼代,象征着西域文化的“忍冬”也越来越多地进入中国的物质世界、审美空间。忍冬大量出现在佛寺壁画、石窟、佛龛以及随葬器物上。

比如在陕西省大同市石家寨村司马金龙墓出土的一件石雕柱础,其工艺精美,保存优良,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北魏太和八年(484)的物品,似乎风雨从未沾染过它。线条纹路,清晰无尘,磨损几乎不现。石雕柱础上有几名伎乐童子,有明显的胡人特征,且分别做击鼓、弹琵琶、吹觱篥等姿态,所弹奏的乐器带有西域风格。这件石雕柱础底座上刻有清晰的忍冬纹。比喻灵魂不灭,象征轮回永生。

其实,关于灵魂不灭,肉身死亡这一观点,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举双手赞成。在《柏拉图全集》中的《斐多篇》中,作者柏拉图就记录了自己的老师苏格拉底的一次辩论,苏格拉底用数学和逻辑学的方式,论证了灵魂不灭,其推理严谨,步步为营,让人感叹苏格拉底智力超群的同时,也对数学这类科学心怀虔诚。灵魂不灭,是真是假,见仁见智,如今没有标准答案。但苏格拉底式的灵魂论虽然与宗教同一答案,但其方式却迥然有别,后者以教化和神话的方式来宣扬灵魂不灭,苏格拉底用科学来证明更令人信服。不过在建筑中,用美术的形式来强化宗教观念,灵魂永恒,当是另一种审美范畴。

南北朝时期密集出现的青瓷器莲花尊,罕见又珍贵。其主体纹饰莲花,是古代陶瓷常见的装饰纹饰。河北、山西、湖北等地出土了不少大同小异的莲花尊。形制相似,在细节上又各有不同。

从目前的考古发现来看,青瓷莲花尊多成对出土于规格较高的墓葬中,装饰有飞天、莲花、忍冬、菩提叶等与佛教相关的纹饰,比如河北省景县封氏墓出土的青瓷仰覆莲花尊,一款为故宫博物院藏,另一款为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湖北省武汉市江夏区钵盂山出土的青瓷莲花尊,现藏于湖北省博物馆;这些可能为上层贵族的礼佛用器,其高大、富贵、庄严、繁复的形态,蕴含着对死亡的隆重和再生的敬意。

值得一提的是,南京东郊麒麟门外灵山南朝梁墓出土的青瓷莲花尊。其高85厘米,口径21厘米,底径20.8厘米,相当于一个两岁小孩那么大,可谓巨型。尊盖为僧帽形,盖顶有方形钮,四周为三角形锯齿状的变形莲瓣。装饰分为三段,上段贴附五个飞天,中部堆塑有六个人物,形态统一为一腿前伸,一腿后屈之状,下部贴附对称的二龙戏珠,以及忍冬、莲花纹。

到了隋朝,忍冬的写实性慢慢减弱,图形和线条开始偏向于概括和抽象,唐代以后,忍冬纹逐渐被缠枝卷藤的卷枝纹代替,以波状的线条和切圆线相组合,并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波卷,表现为“S”形连续的纹样。多为瓷器的辅助纹饰。清朝乃至现代使用的青花瓷碗、彩绘瓷碗,乃至盘、碗、瓶、壶、杯、炉、洗等等器物上,就只能看到这种倒“S”形连续的纹样。

如果不清楚这段历史,有多少人会知道,这种手拉手式的倒“S”装饰纹,竟然是忍冬纹的曾孙呢。

不知道今天,当我们手执一杯金银花水时,会不会忐忑,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竟然被赋予那么非凡的宗教任务,会不会有种复杂况味?好像你随手使唤的一个小丫头,竟然是换了素衣的王宫命妇。涩涩的金银花水,是良药苦口,也是清代诗人王夫之笔下难舍的意境,“金虎胎含素,黄银瑞出云。参差随意染,深浅一香薰……无惭高士韵,赖有暗香闻。”普通即伟大,金银花,哦,忍冬,大概算是一个典型了。

2020-11-1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40347.html 1 3 贵贱忍冬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