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晖
入冬,各大菜场的农产品依然品种丰富,琳琅满目,色泽鲜艳。
此时,荸荠已大量上市,扁圆如铜钱,紫中透红,有着老式家具淳朴墩厚之风,口感清脆,那是一种来自田园的清新味道。
那些菜贩子多为外地人,多为妇女,服务热情周到。她们一看,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虽然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却句句干脆利落,手不停歇,削铁如泥,将荸荠玩弄于掌股之间,刀起皮落,一个个都变得白净净的被丢进小篓里。
荸荠这种果蔬,一直是我的最爱。
在我十多岁的时候,不知何故知晓了水果罐头超级好吃这桩事,心中便特别惦记,我决定写信给在外地工作的父亲,表达我心中这份美好的愿望,希望能够实现。
那时,我不晓得“荸荠”两个字怎么写,觉得用拼音,又只会南通话的发音,感觉不妥,万一父亲理解偏差了,我岂不是就吃不到了?正一筹莫展,我那读过几年私塾的奶奶告诉我,荸荠又俗称马蹄。我当时就乐坏了,“马蹄”这两个字我可真的会写,还别说,荸荠还真的形如马蹄,吃了它,一定能如同骏马般奔驰,成绩必定名列前茅。想着,想着,我感觉自己都要飞起来了,心里乐开了花。
记得,当时在信里,我先问候了父亲,然后叮嘱父亲工作之余一定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还告诉父亲,我会照顾好母亲,让他放心。当然还要汇报考试成绩,我还特别强调作文比赛获了奖,那只不过是想让父亲给我的奖励多个筹码。最后,终于非常含蓄,非常内敛,非常期期艾艾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希望父亲能够奖励我一个马蹄罐头,和全家人一起分享我的快乐,并表明非常期待父亲的回信。
从那以后,我每天伸长脖子,掂着脚尖盼着邮差的车铃响,还有伴着敲门声的熟悉喊声“**在家吗?你的信!”
盼着,盼着,父亲终于回家探亲了,我小心翼翼捧着来之不易的马蹄罐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算用根小指头蘸口白糖到小嘴巴,那种平铺直叙的甜味都能让人回味好一阵。罐头依旧还是昂贵的消费品,我捧着瓶子,小块的马蹄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舒展着迷人的姿态,我一小口一小口吃得仔细认真,那味道甜津津、凉爽爽、脆生生,那汁水清甜爽口,我一口气喝得底朝天,直沁人心脾,通体舒坦,那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一瓶冰镇橘子汽水,“咕噜咕噜”冒着幸福的气泡,那不只是马蹄罐头诱人的美味,更是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美妙感觉。
其实,荸荠有很多名字,在《尔雅》中又名“凫茨”,凫是水鸟野鸭,茨是草,即野鸭爱吃的草本植物。荸荠生长于水田,那秆笔直细长,青青翠翠,远看以为是稻田,近看如同菖蒲,那果实却是深埋于淤泥里。待北风吹起,它才会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里。
荸荠亦可生吃,亦可熟吃。
南通人喜欢原汁原味,熟知它最佳的吃法:生吃,那是一种舌尖上的清凉香甜之味。周作人在《关于荸荠》里写道:“荸荠自然最好是生吃,嫩的皮色黑中带红,漆器中有一种名叫荸荠红的颜色,正比得恰好,这种荸荠吃起来顶好,说它怎么甜并不见得,但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与浓厚的珍果是别一路的。”如此看来,荸荠不只是百姓喜爱,连“名人”都吃出了它别样的味道。
南通人对荸荠的吃法也是颇为讲究,炒菜里绝少不了这个百搭。
父亲在我眼里就是个大厨,每个热炒都离不开荸荠的陪衬。
父亲娴熟地削着荸荠,先将荸荠顶削去,然后顺着圆心削,动作很快。经常是,他削好一个,我就伸手拿一个放嘴巴,真的味甜多汁。削荸荠看着简单,其实若是力度掌握不当。那荸荠要么是黄色的,没削干净,要么就是皮削得太厚,连同荸荠肉一起削掉了,那荸荠看着就瘦了一圈。
父亲最常做的一道传统菜肴就是糖醋腰花。猪腰先要彻底去掉中间白膜,再被切成十字花,那样更容易入味,最后用黄酒、姜葱末、盐和淀粉调和的汁浸泡半小时,入开水迅速焯一下,再用冷水激一下放置一边待用,而配菜除了可以用洋葱、韭芽、青椒、黑木耳等之外,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荸荠片,先用油爆炒待熟时,可用白酒少许一激,再倒入腰花快速急炒,放入糖醋,装盘后,色泽诱人,那滋味更是脆嫩爽口,还酸酸甜甜,回味无穷。
荸荠的主要产地虽然不在南通,但南通人却对它情有独钟,吃的花样也是颇多。小时候,吃的果蔬没那么多,但是,家长会变着法给小孩子做吃的,其中,就有一道煮荸荠汤。
煮荸荠汤,荸荠无需削皮,但需要品相好看的,颜色要红紫,质感要硬实,不能有破相,然后洗净直接放水里。煮熟的荸荠,咬一口甘甜清香,汤汁润泽透亮,有清心泻火、润肺凉肝、消食化痰、利尿明目之功效,老少皆宜。
荸荠,一种细碎绵长的甜,似马蹄声声,轻轻滑过舌尖,它从来都没有卑微过,而是大隐于市,彰显着生命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