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 颜

我是一个热爱泡博物馆的人——“泡”这个字有多种意思，其中一个释义是：较长时间地待在某处消磨时间。什么地方适合长时间地久待呢？我想无论哪个地方，那一定是能让身心愉悦、沉浸并不舍抽身离去的地方。博物馆就是这样的地方之一。

我的家乡有很多博物馆：珠算博物馆、风筝博物馆、沈绣博物馆……要说我最喜欢的，得属蓝印花布博物馆。江南园林风格的建筑，古色古香，一匹匹刚加工好的蓝印花布，正垂在枣红色的栏杆上晾晒。参观后我才知道，制作一匹蓝印花布要经过若干道程序，每一匹布都是大自然与人类手工诗意的结合。馆内售卖各种蓝色花布的衍生品：旗袍、餐布、壁挂、帽子、背包、枕巾……我买了一块蓝印花布回家铺在写作桌上，蓝白二色洋溢着最原始的素朴之美，写字的时候，好像能闻见蓝天白云在太阳底下散发的味道。泡完博物馆，再买上一些心仪的文创产品，这是我的双重乐趣，独家制作，新颖别致而具有纪念意义。

如今，出外旅游，打卡当地的博物馆成为我的常规项目之一。有时甚至会为一座馆，专赴一座城。要想了解一座城的历史，博物馆是必游之地，它是一座城市最富裕的精神财富。

有一年，我在网上看到贝聿铭的作品——苏州博物馆，粉墙黛瓦的山水设计，和苏州古意盎然的城市风格十分匹配。于是找了个双休日，特地去了苏州。在苏博里看到不少古物，有几个厅，兴趣浓郁，逗留良久。一个是“长物书斋”，展示的是明代书斋的样板家具。棕色系的书桌、座椅、字画、山石……摆放整齐，线条简练，极具视觉美感；一个厅是“文房雅事”，陈列的是明代文人书斋里的文房用具：湖笔、徽墨、宣纸、歙砚……还有一个厅叫“闲情偶寄”，展出的是明代文人的赏玩杂件，焚香炉、茶具、鸟笼……明代文人追求清欢之乐，喜欢以物寄性，涤烦消俗。逛完苏博，我对雅致的明式书斋产生了兴趣，当场下单买了一本《长物志》。对我来言，博物馆就是移动的学习课堂，每次逛，每次都有知识上的新收获。

去银川旅游，在西夏博物馆里，我补了一堂“西夏文化”课。展馆布置得条理清晰，文字、绘画、雕塑、宗教、钱币、纺织、铸造、酿酒、制盐、手工业……分门别类，逐一介绍。其中我最感兴趣的是西夏木板画，这是一种用颜料直接画在木板上的绘画类型，线条简练而流畅，虽历经数百年时间的洗礼，色彩仍明艳如昨。还有西夏文字，方方正正，笔画繁复，譬如汉字里的“丁”字，只是简简单单的两笔，但在西夏文里，“丁”的笔画竟多达十几笔。西夏博物馆里可以体验西夏文活字印刷，我印刷了贺兰山的“贺兰”二字，西夏文里的“贺兰”二字笔画有三十几画，和汉字毫不搭边，不由想起海伦·凯勒说假如给她三天光明，有一天她要用来参观博物馆，感受人类进步的奇观，那变化无穷的万古千年真的源远流长。

云南昆明有一座铁路博物馆。1910年，云南诞生了第一条铁路——滇越铁路，这是中国最长的轨距为一米的窄轨铁路（俗称米轨）。比米轨更窄的是寸轨，在云南铁路博物馆里，我了解到米轨、寸轨及准轨三种不同轨距的区别。我一直喜欢乘坐绿皮火车，但我之前并不知道轨道还有宽窄的区别。是铁路博物馆帮我上了一堂浸入式的现场教学课。很震撼的是我还看到了位于悬崖峭壁上的人字桥图片，这是滇越铁路中最卓越的工程奇迹。两道断崖之间修建了一座人字形的铁路桥梁，火车从人字桥上穿过，实现了跨越悬崖的伟大梦想。云南铁路博物馆里，还陈列了不少旧式火车，那时火车站就已经使用Paul Garnier的三面钟了，室外的两面钟为子钟，面向月台两侧，为旅客指示时间；室内的一面为母钟，供车站工作人员使用。逛博物馆，绝对是开阔眼界和见识的一条捷径。

上海据说有大大小小一百多家博物馆，我去过上海博物馆、当代艺术博物馆、电影博物馆、工艺美术博物馆、自然博物馆等约莫一二十家，有一个小小的博物馆给我带来了深刻启迪。那次我是去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看画展，看完在附近街道闲逛，逛到一个艺术空间，名叫“移动的头脑博物馆”，对其中几件作品记忆犹新。一幅作品是用“油画+刺绣”合作的方式创作的，刺绣的线头被颜料固定住，塑造出粗犷而诙谐的美感。一件作品叫：树脂矩阵。仔细看树脂，里面包的竟是生活垃圾：废纸、废电线、废布料……但包进树脂里，却散发出像琥珀一般的艺术感。还有一件画作，名曰《飞翔》，画面上画了一只鸟，但特别之处是，鸟的翅膀冲出了画面，延伸到画外，突破了限制，也给了我惊艳之感。这个小小的“头脑博物馆”，给我带来的启示是，博物馆无论大小，潜移默化可以熏陶人的气质及培养审美的眼力，多看多接触各种形式的艺术，审美的提高是在一点一滴中慢慢发生的。就像陈丹青总是遗憾自己没有读过大学，所以他常去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取经、学习，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是他的大学。

十几年前，我去了心心念念的大英博物馆，在那里泡了好几个小时。记得大英博物馆的中央大厅地板上，镌刻了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的一句诗句：“And let thy feet /Millenniums hence /Be set in the midst of knowledge（让你的双脚，在此后的千百年里，都站在知识中间）。”我想，这就是博物馆的价值和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