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年味儿渐浓，随手翻出老舍先生的美文《北京的春节》，再好好读一读。

在每个中国人的记忆里，春节是一张最清晰的老照片，所以过年总是我们内心最热切的企盼。老舍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老北京”，他对北京始终满怀无限的热爱和无穷的眷恋，他说：“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卖酸梅汤、杏儿茶的吆喝的声音，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北平就是完整的，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在我的心中。”老舍的文笔京味十足，传递了千年古城文化习俗的深厚积淀，读来如饮醇酒。

《北京的春节》以老一辈北京人的眼光，为我们娓娓讲述了一种独特的年节风情和韵味。北京的春节“差不多在腊月的初旬就开头了”，几乎贯穿整个腊月和正月，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方才煞尾。文中提到的主要时间节点，包括腊八、腊月二十三、除夕、正月初一。老舍似乎并非重在描绘这一隆重节日的饮食、礼仪和玩乐的表象，而是把笔触对准一家家人团团围坐在红彤彤的炉火前守岁，家家户户大门上贴起崭新的春联，窗户上贴着亮丽的窗花，院子里巷口上燃放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在老舍的眼中，北京人过年过的是一种心情。整整忙碌了一年，全家老少围炉团聚在惬意温馨的心灵港湾，在欢声笑语中完成一种最为隆重而神圣的仪式，然后告诉自己，我又长了一岁啦！淳朴善良的北京人，自有宣告自己不虚度年华的方式，他们不用繁文缛节的礼仪，所有一切都在轻松愉快中完成，但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此时此刻，全家老小一个都不能缺。否则的话，过年还有什么情趣可言？

老舍说，从腊八起，“赶年的摊子都叫儿童们的心跳得特别快一些。”北京的大街小巷开始弥漫着过年的气息，最先感受到这一点的，总是那一群可爱的儿童。天真烂漫的小家伙们知道在这一天可以饱饱口福，催着大人们早点把满满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熬起来。民间熬粥也挺讲究，“用所有的各种的米，各种的豆，与各种的干果（杏仁、核桃仁、瓜子、荔枝肉、莲子、花生米、葡萄干、菱角米……）熬成的。”读到这里，我们仿佛听到从北京四合院里飘出的大人小孩稀里呼噜喝腊八粥的声音。过年由此拉开了帷幕，北京大大小小的闹市变得拥挤不堪，买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样样都要来一点。普通老百姓殷实之家，拿出十块、二十块来忙年，就能置办一大堆年货了。

祭灶，是在被北京人称为“小年”的腊月二十三举行。老舍说，这一天“差不多就是过新年的彩排”。说是祭灶，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所谓“粘住灶王爷的嘴”只是象征性的形式而已，其实哪有什么灶王爷，自己勤俭持家、衣食无忧才是硬道理。安然度日的平民百姓大抵不会担心什么灶王爷上天告状，所以那些原本要粘灶王嘴的麦芽糖和江米糖，最终“只由大家享用，并不再粘灶王的嘴了。”老舍先生用轻松幽默的笔调，以浓烈的人情味还原民俗，说到底，祭灶只是“游戏”而已，寄托了人们辞旧迎新的美好心愿。

过了二十三，过年的欢乐空气越发浓重，又有一大堆既忙人又其乐无穷的事等着要做：掸尘、贴春联、烧年菜、祭祖、守岁、拜年……

眨眼就是除夕了，对老北京人来讲，“宁可穷一年，也不穷一天”，钱多钱少，照样要尽力把年夜饭做得像模像样。除夕是过大年的高潮，虽说最让多数人动心的是那顿年夜饭，可是在老舍先生的笔下，描写年夜饭只是轻轻一笔带过：“家家赶做年菜，到处是酒肉的香味”，他用更多的笔墨记述守岁者对殷殷亲情的感悟，对似水年华的惜别。吃过年夜饭之后，“这一夜，除了很小的孩子，没有什么人睡觉，而都要守岁。”欢欢喜喜熬一宿，大伙儿都把这个过程当作一种乐趣。老北京人相信，除夕精神抖擞，彻夜不眠，来年里就会精力充沛，事业有成。当然，守岁时要“灯火通宵，不许间断”，照亮全家人的每一张笑脸，照亮家里的角角落落。对于年长者来说，守岁是辞旧岁，珍惜光阴的同时，隐隐含有一丝淡淡的忧愁；对于年轻人来说，守岁有为父母守住年华、祈祷延年益寿的含义。

“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老舍在《北京的春节》中对除夕守岁的情有独钟，似乎让我们眼前浮现出一家子酒酣耳热之际围坐火炉，其乐融融的场景。人生在世，最为刻骨铭心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莫过于此。

正月头里拜年，虽说显得客套一些，可那带有仪式感的普普通通的场景，简单朴实的祝福语代代相传，让老百姓永远乐此不疲。按北京的老规矩，大年初一向本家同宗拜年，初二到姥姥舅舅家拜年，初三之后给老师、同学、朋友拜年。过年期间整个北京城不绝于耳的是爆竹声，驱邪避祟成为辞旧迎新的文化象征符号。在声声轰鸣中，人们深切体会着旧与新的差别，一张张笑脸写满了希望，仿佛看到来年的好运已收入囊中。

老舍先生的《北京的春节》，通篇让人感受到的是老北京民俗礼仪作为中华民族传统礼仪的典范而独具的魅力，从民俗文化传承的细微之处，我们分明领略到那种京味文化的底蕴，是那么深厚而又淳朴……

□汪 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