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的儿子张孝若珍藏着父亲写给他的125封信,这些信大致成文于1909年至1915年之间,基本涵盖张孝若读小学到他赴美游学之前,是张孝若人生中求知、成长的关键阶段。张孝若把这些家书统称为“父训”,可以理解为是父亲的谆谆教诲。研读“父训”,体味到的是张謇对张孝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情深意切的教导,那是张謇家庭教育理念的集中体现。
张孝若出生于1898年,张謇时年45岁。中年得子,张謇欣喜若狂,作诗一首,先是自嘲一下“生平万事居人后”,这是讲他高中状元已经41岁,42岁开始兴办实业,又这么晚生子,父母都没能见到这个孙子。最后写道“及汝成丁我周甲,摩挲双鬓照青铜”,感慨等到儿子成年,自己已经60岁了。对于这个独子的培养,张謇希望张孝若能够“承父之志”,自然倾注了心血。
1904年3月14日,张謇在海门常乐开设的家塾开学。家塾其实为张孝若而设,兼及“族戚邻里之儿女”,总共有10个孩子入学。张謇聘请日籍教师森田政子授课,森田政子的丈夫吉泽嘉寿之丞是通州师范学校的教师。张謇制定的家塾章程,明确提出“谋体育、德育、智育之本,基于蒙养”,就是说人的培养,体育、德育和智育是核心内容,在启蒙阶段,就要打好基础。
张孝若是在第二年的农历八月到通州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上学的,一直到1912年。“父训卷一”大部分是这期间形成的,从这48封信中看出,张謇特别注重张孝若良好行为习惯的养成。
儿童时期的张孝若,自然有着孩子普遍存在的缺点,比如贪玩。张謇离家的时候,会要求张孝若给他写信。一般半个月写两封,一封给张謇,一封寄到海门常乐老家。信的内容,“不须繁,须实”。张孝若的来信,张謇会仔细阅读,一方面是聊解思儿之情,另一方面会认真修改,提出意见,再寄回张孝若,借以提升儿子的认知能力和语言表达水平。有一次张孝若偷懒,叫他的伴读许泽初(德润)给父亲写信。张謇在1909年4月7日的信中,对此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儿所不会做者,交德润做。儿能做者,须自己做,切勿习懒。记得儿五六岁,吃饭拿凳皆要自己做,别人做辄哭,可见儿本性是勤。现在寄父之讯,尚托人写,是渐渐向懒,此大病也。儿须痛改。”
张孝若住在南通博物苑的花竹平安馆,除了去学校上课外,张謇还为他请家庭教师,重点辅导国文和英语。一度聘请留美归国的杨仲达为张孝若辅导英语,可见张謇期待之高。听闻张孝若英语阅读方面存在问题,也不愿意熟读,张謇认真指出:“将来必有一过即忘之病云。英文最重音读,不切实则音不准;不熟读则语法不合,虽学犹未学矣。何以出洋游学?何以进清华豫科?下学期须勉力志于切实、熟读二义。”张謇不时提醒张孝若要“安心用功”“耐心向学”,引用《三字经》中的“勤有功,戏无益”劝导儿子,如果能耐得寂寞,勤学有恒,不愁不长进,也为将来打好基础。
张孝若的身体冷暖也是张謇的关切点。张謇希望张孝若课余多练练柔然操和小套拳术、在博物苑内外散步。勤锻炼,但不宜运动过量,“须有节”。张謇还建议张孝若早睡早起,“睡宜十一时以前,十时尤善。起宜六时,五时尤善”。
1913年2月7日,大年初二,张謇忙着为张孝若打点行装,准备赴青岛特别高等专门学堂上学。青岛特别高等专门学堂1909年由中德两国合办,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中外合办的大学,又称德华大学。
张謇为张孝若选择去青岛读书,是费了一番苦心的。在3月31日给儿子的信中,张謇吐露了心声:“父岂不欲儿常在侧?顾世事日变,非有学问,不能有常识,即不能有声望。居今之世,若无学问、常识、声望,如何能见重于人,如何能治事,如何能代父?故不得不使儿阅历辛苦,养成人格,然后归而从事于实业、教育二途,以承父之志,此父之苦心也。”
德华大学的课程设置,是打动张謇的根本。德华大学设豫科和正科,豫科5年,课程既包括西学,如算学、格致、化学、植物、动物、各国历史地志等,也包括中学,即经学、文学、人伦道德、历史、舆地等。正科包括法政科、医科、工科和农林科,中学内容亦贯穿始终。这种中西合璧的课程设置,完全符合张謇对人才培养的要求,就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作为立身处世的根基,又能掌握现代科学知识,洞察世界风云。“近处又无相宜之校,使儿孤身远客,父亦有不得已者在也。”
“父训卷二(时旅青岛大学)”共有30封信,除了最后一封外,均形成于张孝若在德华大学期间。张謇的信里,四书五经里的名言明显多起来,诸如“谨而信”“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等。张謇劝勉张孝若“所谓《论语》《孟子》,信得一二语,便终身受用不尽也”,目的“须是平心慎语,爱身重名”。进而激励张孝若:“儿须知不能知一国之大势者,不能处一乡”,就是通过异乡的历练,能够明晓国家的现状和态势,只有掌握了全局的动态,才能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好。张謇告诫张孝若,中国求生存的道路,“惟有实业、教育,儿须志之。慈善虽与实业、教育有别,然人道之存在此,人格之成在此,亦不可不加意,儿须志之”。
6月张孝若回到南通,没有再回青岛。德华大学只设德语教学,没有英文课程,而张謇更倾向张孝若日后去美国留学。更主要的是,国民党在德华大学很活跃,张謇对国民党比较排斥,也不愿张孝若过早卷入政治活动。这年的9月,张孝若到上海的震旦学院上学,但时间应该不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南通跟随家庭老师学习。
1913年9月11日,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任命张謇为工商总长兼农林总长,张謇10月21日就任。12月21日担任全国水利局总裁。12月24日,担任农林、工商两部合并后的农商部总长。1915年4月27日,在张謇多次力辞之下,张謇不再担任农商总长。1916年1月2日,解全国水利局总裁职务。
“父训卷三(时父任国务员旅京师)”,有47封信,除个别外,为张謇在北京所写。随着张孝若的日渐长大,张謇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儿子的管理能力,如在信中吩咐儿子在学习之余,到师范学校、农校、博物苑、图书馆等处巡视,并将所闻告知,还如就濠南别业、平安花竹馆等工程事项,督促相关人员认真推进。张謇所处京城,“所闻无佳状”,“若乘漏舟在大风涛中”,深深为国运而忧虑。他嘱咐张孝若“时时体察国势之未安,父境之艰巨,及儿将来负荷之重大”,“儿须知无子弟不可为家,无人才不可为国。努力学问,厚养志气,以待为国雪耻”,教育儿子把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联系起来。对于儿子学业结束之后的方向,张謇不赞成儿子投身政坛,而希望从事实业,“人非有农工商正业,必不能自立于世,今以所观察,尤愿儿注意农业”,“儿宜自勉于学,将来仍当致力于农,此是吾家世业”。
教育,张謇视之为国家强盛的根本。“父训”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从中依然能够体察张謇的人才观,是张謇教育思想在儿子身上的体现。爱国、勤勉、自强是“父训”中的核心观点,是张謇对自己儿子的期待,也是对千千万万学子的渴盼,何尝不是张謇人格的写照。 (作者单位:南通市档案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