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欧洲文艺复兴先驱但丁（1265—1321）逝世700周年，我把目光转向百读不厌的《神曲》，觉得有必要写篇文章以志纪念。
在人类文化史上的重大转型期，往往有特别优秀的具有独特而深刻内涵的作品产生，这样的作品总是能光耀千古，但丁的《神曲》就是其中之一。恩格斯说：“但丁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但丁因此被誉为中世纪最伟大的作家。然而就是这么一位高贵的诗人，在他的有生之年却基本上没有享受过安宁的生活。但丁对以教皇为代表的基督教会恨入骨髓，在《神曲》中把那些鱼肉百姓、祸国殃民的教会恶徒全部打入地狱，让他们永久受罪。他既与教会为敌，教会也以他为仇，于是中伤、迫害、放逐，甚至被缺席判处死刑等灾难接踵而来。
但丁无论漂泊到哪里，始终心心念念牵记着故乡佛罗伦萨。往事如烟，浮想联翩，如珠的妙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升华为闪光的诗句。在长达14年的日日夜夜里，他和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赛跑，奋笔疾书，记录下后来被整理成不朽史诗《神曲》的大量素材。《神曲》是但丁在流放期间呕心沥血写下的伟大诗篇，在形式上类似于中国诗人屈原的忧愤之作《离骚》，当然，篇幅要比后者长得多。
《神曲》分为《地狱》《炼狱》《天堂》三部，长达万余行，探寻人类如何从迷惘中历经艰苦的磨难和严峻的考验，达到至善至美的理想境界。在《神曲》中，但丁把至高无上的教皇和贪得无厌、作恶多端的主教扔进地狱中的火窟，连当时尚健在的教皇博尼法斯八世也不能幸免，被预留了一个位置，而且处于地狱中最恐怖的地方，无疑显示了诗人的爱憎分明。
翻开这部皇皇巨著，欧洲中世纪各色人等的精神世界可能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但丁的笔锋瞄准人性，描摹世态，直指人心。可以断言，但丁坎坷的生活遭遇在客观上为他悉心揣摩人情世态提供了条件。《神曲》中许多刻画入微的描写显然都来源于现实生活，离开了诗人的细致观察和用心思考，就不可能写出这部锲入灵魂深处的艺术佳作。
《神曲》的整体结构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诗人反复吟哦，寓深刻的思想于精准的意象和恢宏的诗篇结构，时而地狱，时而炼狱，时而天堂。但是在神秘主义的框架下诗人又嵌入了写实的成分，诗中的引路人维吉尔和俾德丽采都是真有其人，前者是古罗马大诗人，后者是但丁一直暗恋的情人。但丁敢爱敢恨，锋芒毕露的同时不乏温柔的一面，他让俾德丽采把心目中最理想的爱的力量称为“自由意志”，借俾德丽采之口，但丁道出了人的“天赋的自由”就是“如何贮藏真正的爱”，“簸去邪恶的爱”。在《神曲·天堂篇》中诗人吟唱道，心中理想的恋人俾德丽采“那美丽的微笑，会使记忆本身消失。从我在这人间第一次看见她的那天起，直到这次相见。我一直以我的歌曲紧紧追随她美丽的容颜，从不间断……”显然，俾德丽采是但丁理想道德的化身，也是一个成功的美学象征。美，如果不辅以真和善，就谈不上崇高，而失去了崇高，艺术就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但丁驾驭《神曲》超长篇幅的本领简直无与伦比，把诸多情、景、人的搭配处理得不落斧凿痕迹，熔铸成不可分割的艺术整体，这也充分显示了诗人非凡的艺术功力。早在1305年，但丁曾写过一部语言学著作《论俗语》，在这部书中他精辟地指出，要做一个普通的诗人并不难，但要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诗人，就必须懂得艺术甚至科学。“真正的困难在于养成必要的琴心剑胆和识别能力，因为不假天才的努力不懈，不假技艺的曲不离口，不假科学的习惯成性，是绝不能达到预期境界的。”但丁是在努力做一个真正伟大的诗人，进而成为人类灵魂的导师。正如《神曲》中维吉尔引导但丁梦游地狱、净界，最终奔向无限光明的天国，诗人在人的自由意志和虚无缥缈的上帝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让真、善、美达成三位一体。
但丁在《神曲》开篇中即已声明，35岁是他人生的中点，那么《神曲》脱稿时，56岁的但丁已迈入人生的暮年。今天，每每吟诵那些熠熠闪光的诗句，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位壮志未酬的诗人吃力地半躺在沙发椅上奋笔疾书，力图用汩汩流淌的长诗声讨人间罪恶，消除上层社会的勾心斗角，还普通民众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不管当时但丁的理想有没有实现，我相信在此后数百年间，《神曲》对全世界爱好和平自由的人们都在施以无形而有力的精神感召。
任何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它的解读都是多元的，一部作品主题过于明晰，就经不起反复剖析，也就无从问鼎伟大。《神曲》中先后出场的上百个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反现实的，与社会变革的强烈脉动透露出人文主义的新思想。撇开思想性，这部作品在艺术方面也攀越了时代高峰，以优美绝伦的语汇让读者深切感受到一种百科全书式的气势。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每每手捧《神曲》逐页翻去，黑暗的森林、阴森的地狱、张牙舞爪的猛兽在眼前一一滑过，但丁用理性的语言指导人们通过辨奸识恶实现全社会的道德净化，从而让更多的人走出困顿，拥抱美好。不管怎么说，但丁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潮的先驱，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以掷地有声的铿锵诗句预示了来自教会的束缚和摧残人性的枷锁终将被打得粉碎。事实上，但丁的这一理想在他身后已经实现。
□汪 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