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兰
谁的故乡不曾沦陷?
几乎每一个作家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故乡的人是不幸的,有故乡而又不幸遭遇人为的失去,这是一种双重的不幸。”于是,作家们无意识地几乎都要考虑为故乡写一本书,散文的,小说的;纪实的,虚构的;长篇的,短小精悍的……贾平凹的《秦腔》,陈忠实的《白鹿原》,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韩少功的《马桥词典》……每一个被铭记的故乡,都被用文字打破了虚无,让读者从生活故事的细枝末节里解读出一段民族的历史,一方水土的风情。
储成剑的长篇小说《少年将要远行》,就这样沿溯着岁月的河流,将李堡蒋庄一个叫根喜的男孩成长故事,娓娓给我们道来。“这是一部写给少年儿童的书,同时也是一部写给故乡的书”,储成剑在后记中如此定位自己的作品,我深切地体悟到一种拳拳的故土情谊。没有一个人可以脱离自己的故乡,因为那里藏着我们灵魂的密码,藏着我们终身无法去除的基因文身。
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是惊心动魄的,只是“静水流深”,没有洞察力的人看不到时间罅隙里风云涌动。根喜的父母因为生意失利,债台高筑,不得不背井离乡,去上海讨生活。一个寄存在朋友家的“留守儿童”,就像一根柠条被默许着自顾自生长。还好,乡村几千年来积淀的淳朴默默织成了篱笆,守住了孩子的纯净。景宽爷爷无限的宠爱与呵护,大凤姨一家的善意与温情,留根、扣子、彩霞的陪伴与支持,那些真,那些善,那些美,都被乡村宽厚地庇护着,小心翼翼地深藏着,化为滋养的水分默默给养给柠条。
“半只西瓜”,这个意象在作品中大有讲究。留根、扣子和不情不愿的我,集体去偷了何桂芳西瓜地的最大的一个瓜(后来才知道是种瓜),当他们吃得肚子快要爆炸时,还剩下半只西瓜,为了销毁罪证,他们提议由根喜把半只西瓜扔到茅坑里。而不舍又不安的根喜却自作主张,乘人不备悄悄放到了景宽爷爷门边的地上,没想到这彻底让景宽爷爷背了黑锅。“好人做坏事”,连累了景宽爷爷,却一如既往地被宽恕。在故乡,每一个背着原罪的孩子都被原谅,每一个弱小的背后都有一份坚实的守护。
这“半只西瓜”的甜美,会分解到少年远行后的每一个日子里。困苦、厄运、不幸,只要有人性美好之光,就让我们相信了人,相信人间值得。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少年终将会成为社会人,会成为文明人,他终将归来。那里有他的根,有他的童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那些被故乡的弯弓射出去的年轻人,最终都会在童年的时光里里寻找到疗伤的温情,都会在童年的日子里稀释掉成年人身心的沉重。他们会一次次在梦中回到童年,那些乡亲乡情,那些淳朴憨厚,永远是他们生命温暖的底色。
少年终将远行,就像曹文轩在《前方》中写道:人有克制不住的离家的欲望。但每一个少年又都会回来,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又如汪政先生评论毕飞宇《苏北少年“唐吉坷德”》中所说:故乡与童年是那么强大,不管他小说的风筝飞得多高、多远,那根线总是系在苏中的那块洼地上。储成剑的这本《少年终将远行》,便是那个有根的游子献给故乡的厚重的礼品,便是当年那些贫瘠与富足的土地上结出的沉甸甸的果实。
“每一个故乡都在沦陷”,但每一个故乡又都在被疗救。在文字中再现,在故事中反刍,在时光的河流里轮回。
“快点,再快点……”每一个作家都听到了故乡的呐喊。城镇化、工业化、现代化让那片古老的土地惊慌失措,赶紧回到故乡去,去采撷时光缝隙中的那些模糊的记忆,那些几近失传的传说,那些土的吧唧的俗话俚语……
少年终将归来,为了故乡,也为了我们自己。
那一个叫“根喜”的少年是幸福,每一个有根的游子都是幸福的。
储成剑是,我们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