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广玉兰

紫砂壶语

□张 芳

两年前的春天我有个可心收获:在宜兴陶瓷博物馆的演播大厅里,我第一次目睹了一只紫砂壶问世的全过程。

原来手工制作一只娇小的、可托在掌心的壶竟需要20多道工序,做壶的工具也达几十种之多,我一下子被这种古老而繁复的手艺吸引了。遂带着一份无法抑制的热情看纪录片里的老艺人做壶。老艺人是位脸上布满核桃般皱纹的面善婆婆,端详她沉着地用木槌子一下一下打泥片,将泥片围成一个圆筒,然后用木拍子不疾不徐拍打,让圆筒慢慢地旋转、收口,神奇地转出一个壶形;继而胸有成竹配上壶颈、壶足,再按上壶嘴、壶把、壶盖,在制作过程中她干净利落地用鳑鲏刀将泥片叠合处切齐,又用线梗等工具对嘴、把、盖部位反复修正,最后又拿起明针,将泥壶全身压碾,使其变得光洁细腻无懈可击。当一把烧制好的新壶有如揭了红盖头的新娘容光焕发出现在人们眼前时,老婆婆舒心地笑了,我也长吁了一口气:这壶里凝聚了做壶人多少灵气、巧慧、辛劳和爱意啊。应该是从这一刻起,紫砂壶真正走进了我心中。

假如说紫砂老艺人的做壶手艺已让我由衷钦佩,那么紫砂大家的设计、制壶本领我就必须用“叹为观止”来形容了。确实,但凡见过名人名作馆中的紫砂壶,几乎没有人会吝啬赞语。要说钟爱,对这个大厅中的每一把壶我都欢喜赞叹的,比如寿珍掇球壶、瓦当壶、松段壶等等,不过要论偏爱,则是这把仿鼓壶最得我心了。好像特别钟情它质朴从容的造型,中意它一点儿不雕琢的做工,青睐它旷达大度的气质,它那种元气饱满的精神状态尤其让我着迷。

从丁蜀镇一共购得两把壶,一为仿鼓,一为西施,皆为光器中的圆壶,人到中年希望诸事圆满顺遂,也算是讨个口彩吧。从此常用紫砂壶泡茶。先生初见我端起仿鼓壶还没在意,以为我只是一时高兴。后来发现我一年多来天天用这把茶壶,开心时边喝茶边同他畅谈见闻;不那么开怀的时候,便独自品茶、赏壶、想心事,与壶晨昏相亲已成为一种癖好。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宝贝这把壶?

这个问题我尚未认真考虑过,只好笑而不答。好在第二天用仿鼓壶泡茶时,看仲春早晨第一缕阳光薄金也似洒在饱满可喜的壶上,多瞅了几眼壶,又喝了两口茶,齿颊留香之余灵感倒一下子跑出来了:我为何宝爱这壶?那当然是它并非一般的生活器皿,而是一把可用、可赏、可与之谈心的值得珍爱的壶啊!众所周知因为紫砂材料特殊的质地,用紫砂壶沏出的茶格外芳馥;可赏,一般紫砂爱好者都了解的,仿鼓壶是紫砂壶中的长青款,为清代紫砂巨匠邵大亨所创,经过不知多少代名家大匠的锤炼,其身扁、腹鼓、颈高、钮劲健、嘴把匀称的经典造型早已是精益求精无懈可击,自然经得起人们天长日久赏玩。

唯有可谈,却需要多花笔墨诠释的。仿鼓壶第一眼望去就是端庄优雅,尽显大家风范的样子,细推敲壶腹、壶颈、壶嘴,更是无一处不见大度从容。我喜欢创作者凭借一把壶悄悄传递出来的人生哲学:从容。因为从容,这壶的精神状态总是蓬勃向上的;因为从容,它又总透着一种从不小肚鸡肠的肚量。不止是壶形,仿鼓壶的色泽也给人以从容感。它经历了岁月的磨洗,不再是大红、朱红那样亮丽的颜色,而是稍微有点黯淡的深红色,可偏是这种素朴无华的色泽让我们领略到一把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自信和器量。这壶的色泽与形态真是很般配的。

至此,您大概能猜到仿鼓壶可谈是何意了。仿鼓壶就像是我一位随时可去打扰的挚友,每当我感到倦怠的时候,喝几口茶看几眼它精神抖擞的模样,心中立即充满了闻鸡起舞的激情;每当我遇上什么糟心事的时候,喝一会儿茶看一会儿它从容大度的模样,心中的烦忧也便丢掉了大半——我甚至觉得,它很有些中国文人士大夫比如东坡先生的气质——有时候他对我朗声念: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有时他又对我轻声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纷纷扰扰的红尘中这是一位多么难得的朋友啊。

世界上的每一把紫砂壶应该都有它的语言吧。愿您能和一把美好的紫砂壶相遇,也愿你能听懂它的金玉良言。

2021-05-0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59770.html 1 3 紫砂壶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