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谔
画家朋友一下子拿出20多件油画人物供大家欣赏,看得出来,这些画是他积累了多年的精心之作。
古人云:“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阿堵,是指人的眼睛。为求人物生动传神,画家在刻画人物时,一般会在眼睛上下力气,也有因雕琢过度用力过猛,在观赏者眼里人物的“眼睛”几乎要独立于人体之外。比如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位画家,他有一幅《吹笛子的男人》,画中男子双眼圆睁,透光发亮,其他部位如双颊、吹唢呐的嘴以及持笛子的手等,却与那双眼睛无内在关系。是什么吸引了画中人?他是被自己的音乐陶醉了吗?由于那双眼亮而无物,因此欣赏者无从知晓,也无从设想。还有一幅半裸的少女,画中人双目直直地看着远方,很明显这是在画家“指导”下装出来的娇媚,为了强调这双美目,画家给了它无与伦比的突出地位,尽管画面的光影处理得很高明,但那双眼睛仍旧孤立无倚。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刻画眼睛,再怎么精心、着意都是应该的,但一定要自然,因为再神妙迷人的眼睛也只是人体的一部分,不可能抛开其他而单独存在。一束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光柱里尘埃在跳舞,除此之外,一定还有光斑洒在地上、桌上、椅上、书上,余光会使室内变暖变亮。再比如风吹动了一片叶子,叶片在动,叶柄当然也会动,那么长出那叶子的细枝呢?周边的树叶呢?如果画家只关注那片叶子,显然有违常理。画家画人物,最终想表现的并不是“眼睛”,“眼睛”只是表达画家想法的一个环节或通道而已。达·芬奇的名作《蒙娜丽莎》,人物原型是佛罗伦萨一个皮货商的妻子,当时只有24岁。蒙娜丽莎的双目处于画幅光亮部位,画面中还有多处与它享有同等的光亮与色彩,因此那双眼睛并不显得“突兀”。蒙娜丽莎的笑容是稍纵即逝的、神秘的,透露出人物内心的恬淡与欢愉,与之相应和的是放松了的眉宇,浅浅的酒窝,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使是头发、衣纹、双手,也无不在同样的灵氛中舒放出同样的“微笑”。达·芬奇于双目的刻画,似无技法,似未着意,真乃天人之技。
刻画眼睛,除开赋予它某个动作与神情之外,还要赋予它能激发起他人联想的某些元素,画家本人必须走进人物的心灵,这才是实现生动有神的关键。五代时贯休有一幅《罗汉图》,据说罗汉奇特的模样来源于画家的梦境:浓眉大目与胡貌梵相相吻合。在罗汉的眼中,我们可以读到无边的慈祥与宁静,人生的辛苦与无奈,那眼睛恰似一个无尽藏。唐代有一位画家画过一幅《弈棋仕女图》,女子体态丰肥,高髻浓眉,一双弯弯的细目里写满了无聊与惆怅,如烟似雾,若以此为欣赏之入口,似乎可看到一系列与人物有关的社会生活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中西绘画到了高境界,其理是相通的,一致的,只是工具和习俗不同而已。俄国画家谢洛夫画过一幅《阿基莫娃像》,乌黑浓密的头发下脸庞峻朗,深嵌的双目明亮冷峻,人物的性格、经历,心灵的高贵与强大都通过这双眼睛表达了出来。真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西画讲究以色衬光,以光显色,画面上红色的背景,人物华丽的衣裙,冷暖、黑白的强烈对比,与眼睛一样富有强烈的个性。
过犹不及。
有两扇安装在同一幢房子上的窗户,从一个窗口望出去,看到的是邻居的高墙;从另一个窗口望出去,看到的是长天和远山。这后一个窗户就好比能传神的眼睛,长天和远山是神之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