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松延
近阅李元冲先生《海门抗日史上的两次“木马计”》一文（刊于6月2日《南通日报》“城市记忆”专版），该文以抗战时期陈才福、汤景延“假投降”的不同结果，分析并将成败归于共产党积极抗日和国民党消极抗日等因，读后颇受启发。但文中有关陈才福的部分记述，与笔者所掌握的资料似有出入或遗漏。有必要就此作简要补充，兼与李元冲先生商榷。
一、关于陈才福“假投降”之成败
陈才福，原名陈志仁，1898年生于川港的一户农家，行三。陈于青年时期随父赴沪，却游荡街头，后拜黄金荣得意门徒、青帮卢英为“老头子”，因在帮会中排行老四，人唤“陈阿四”。上世纪30年代初，卢英任上海公安局侦缉队长时，陈系其手下的一名领班（即探长）。1932年10月，陈才福在公干时被王某“号召其左右花会赌徒等十余人将左目殴伤，又戳伤手腕……公安局当将陈送医院医治，断得眼目恐致失明”。失明后，陈得外号“陈瞎子”。有史料显示，从警期间，陈才福曾屡破贩毒、绑架等案，但因其荼毒市民，也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于是又有了绰号：“强盗阿四”。
1938年日军占领南通后约两个多月，陈才福“愤发地把在沪所有自己的动产和不动产，变卖后奔回他的老家”，“邀集同志朱轶三、鲍济民等从事擘画，筹款购械，队伍于焉成立。从此，时与日军周旋。大小数百战，未尝稍却”。
为了打击日军，初由“陈才福和张能忍（国民党海门县常备支队长）商定，陈才福派一个大队配合张能忍部高文星中队向日军假投降”。据日军《步兵第八十一联队志》记载：“进入昭和十四年（1939）2月以后，根据地在通海镇的敌实力部队（约三千人）司令陈才福通过特务机关向我军申请归顺……阅兵式于3月25日在海门进行，河野中队长进行了阅兵。此后，陈部队在海门地区各警备队的兵舍附近配置了日军3-5倍的兵力。”
降日后的陈才福“用他那套吹拍手段，骗取鬼子信任”。根据双方约定，陈部队的归顺仪式预定在4月12日举行。结果，陈就利用这一天反戈一击，收复海门。1939年4月15日上海《时报》曾以《陈才福部计取海门》为题，作出详细报道：
苏北六县联军总指挥官陈才福，设计佯与妥协，即将有力部队深入日军所占据之腹地，于本月十二日午刻，陈氏故意在海门日军特务机关宴请日方长官宾本三郎，苏北警备司令松浦、队长久留、主任答尾，南通特务机关长、海门班大上司忝田荣等不下一百余人。席间突由陈氏一声暗号，与乔装送礼夫役之陈氏宪兵队（即敢死队）互相呼应，内外夹击，于二小时中，即将百余名之日军官及大小汉奸扫数歼灭。同时，各地驻军，大举总攻，海门遂于昨晨克复。
几乎与此同时，在陈才福的精心策划下，该部其他武装血战两昼夜，分别进攻了通海沿线多个日军据点。据4月14日《时报》报道，海门县“盘踞电灯公司之日军二十余名，全数为陈部歼灭，夺获步枪十八支，子弹二千余发。大储栈击毙日军不少四名，获轻机枪一挺、步枪三支。海门中学之日军，经陈部反复冲杀五次，毙日军廿五名，获步枪十七支，轻机枪一架”。
南通境内，陈部当天在川港镇“毙日军十三名，获步枪六支及零星文件”。 小海之战,因日军在此“筑有坚强之防御工事”而未能入手，“仅击毙日军官一名，士兵一名，夺获步枪八支”。“张芝山镇向无日军，惟有日伪警卅余名……全数为陈部击毙。”此外，陈部盒炮队一班在配合张能忍部之二营围攻八厂日军时，“冲入厂门，立毙日军四名。旋为通城日军部得报，开一卡车驰救，突遭陈部敢死队迎头痛击，卡车翻入河中，计毙日军廿余名，其余军用品甚夥。”
关于这次事件，查阅日方《步兵第八十一联队志》中《海门地区战斗》文,该文记述虽与华方不尽一致，但其内容显示，此战确给日军造成了重击。
综上可知，“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的陈才福部，在通海沿线发起的这次反击，似不该简单以“彻底失败”作结论。
二、关于国民党的“袖手旁观”
对于此一“木马计”中的陈才福，国民党是否不闻不问、袖手旁观了呢？有两则史料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一是当陈才福投降日军的消息传开后，国民党方面立刻通过上海《导报》等平台，公开斥责陈“受日方及汉奸之诱惑，遽尔变节”。江苏省府更是对陈才福予以悬赏通缉。此举不管是否为假戏真做，在一定程度上对其行动都是一种配合。
二是在由陈才福策划的这次系列反击作战结束后，上海、重庆等地各大报纸曾及时报道此事。同时，经陈才福上司、国民党苏北第四游击区总指挥李明杨转报，陈才福还获得了国民政府军委会嘉奖：“常备第二团长陈才福，假降克成大功，蒋总裁闻悉，特颁给陈才福华胄誉章，用筹忠尽，陈才福部在事出力官兵，特给奖金一千元以上，以资激励。”一时之间，陈才福抗日英雄的美名传遍四方。此时的陈才福，堪称其人生中最为辉煌、高光的时刻。
三、关于陈才福“遭追杀遇害”
至于文中所述“陈才福遭到（日军）追杀，于1940年初在泰兴遇害”，该说法与史实明显不符。
年龄稍长些的读者大多看过一部老电影《东进序曲》，片中只身入虎穴谈判的新四军挺进纵队政治部主任黄秉光和搞笑的反面角色、流氓司令贺老五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实，这两个角色的原型就是时任新四军挺进纵队政治部副主任陈同生与国民党鲁苏皖游击总指挥部第六纵队司令陈才福。在关于新四军东进的史料中，陈才福是一个绕不开的“著名人物”，连粟裕、陈同生也有文字述及到他。
1940年5月17日，新四军挺进纵队进入郭村。此后，李长江多次派人索要郭村。6月下旬，鲁苏皖边区游击副总指挥李长江竟向挺纵下最后通牒，限三天内退出郭村。郭村原为陈才福的防地，他经常向李长江要求把挺进纵队赶走。甚至夸口：“新四军一共才两千人，我去大叫三声也把他们叫垮了！”
陈才福不光嘴上嚷嚷，在战场上更是一员反共大将。几天之后（28日）的拂晓，郭村战斗打响，陈才福部担任主攻。战斗持续数日，陈才福与四纵陈中柱及手下三千官兵却被我军俘获。最终是陈毅“叫人把活捉的陈中柱、陈才福押上来松绑……给李明杨带回去”。
据资料记载，“约在南昌失守以后，蒋介石即密令留在京沪杭地区的长江下游挺进军总指挥李明杨部队投敌，以确保京沪地区的反动势力”。1941年2月13日，李明杨之心腹“李长江率部投降日寇……不久即成立了伪军第×军，辖二十一、二十六两个师”，陈才福为二十六师师长，师部驻海安。
关于陈才福此后的去向也有记载，如：1943年初，“伪军头目陈才福除了派出伪军第26师部分兵力袭扰联抗部队所驻的中心区外，还在交通线上到处修筑据点，妄图切断联抗部队与友邻部队的联系”。1944年1月7日，“新四军黄克诚部袭击在江苏海安县抢劫的伪军陈才福部，毙伤连长以下30余人”。抗战胜利后，陈才福所部共计五千人左右接受李天霞的国民党第一〇〇军编点，陈被任命为该军少将高参兼突击纵队长。抗战期间的陈才福，历经从抗日英雄到汉奸的角色反转，但其反共急先锋的形象从未改变。
对于陈才福的死亡时间及原因，此前未见有关信息。经寻访，才从陈的长子口中得知：1945年秋，陈子就读省中（今南通中学），始由乡下住进了其父南接北公园、西濒濠河的“西南城墙脚33号”私宅。次年，身患糖尿病的陈才福由海安回通城休养治疗，数月后去世。循此线索，笔者终在1946年12月9日《五山日报》找到答案：“陈才福前晚因病逝于本城寓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