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5版:阅读

一只黄雀,说着蓝蓝的话

——读张羊羊 《旧雨》

□王春鸣

去年八月里读了一遍张羊羊《旧雨》的书稿,九月里读了一遍,十月又读了一遍。羊羊的这些文字淅淅沥沥地落满了我的生活。这几个月也是人世间最意味深长的时节吧,慢慢地丰盛又慢慢地凋零,就如羊羊在《秋》里面写的那样。我在扁豆架前摘扁豆的时候,在花生地里拽起一团花生藤的时候,会看见羊羊挎着竹篮的外婆,就好像是我自己的外婆;看见被唢呐声送出了远门的爷爷,就好像是我自己的爷爷。他的人物:木匠、屠夫、叫花子、裁缝……一一从我的夏天和秋天走过。

这是一个老去少年的《闲情偶记》吧,不敢说有什么重大的主题,但是生命存在的意义、反思、追问,还有一种生根于江南土地的审美,在一箪食一瓢饮一棵菜中,质朴地浮现。读梭罗、苇岸、张羊羊,他们都把大地上的事情写得那么温暖、悲情,也都认为“在背离自然,追求繁荣的路上,要想想自己的来历和出世的故乡”。可我还是不喜欢说这是生态文学啊什么的,他们的日子在白纸上发出声响,不就是斯蟊动股,莎鸡振翅般的顺应天时吗?

《旧雨》是羊羊很多年来写的很多篇,可是其实,他只写了一个人,一样吃食,一件事。人是奶奶,农民是奶奶,月亮饼是奶奶,水井被填没的故乡是奶奶,米酒也是奶奶。食物是一碗阳春面:“有湖水、绿萍、若再加个嫩嫩的肚儿透黄的水潽蛋,更有了落日的妙。”一件事,就是想一边留住很多喜欢的东西,一边捡回弄丢了的许多东西(做梦)。

《旧雨》里,最喜欢的一辑是《风物》,那么大的秋天,在他笔下,也就是和一段墙一只蟋蟀并列。

最喜欢的单篇是《米酒》,羊羊难道没有想过把它放在开篇吗?米和酒都是人间好物,都是需要长长的生长,长长的酝酿。另外,《旧物》中有《照片》,写到外婆那一段,我读哭了。

读羊羊的散文,一会儿想到别人的诗,一会儿想到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在一片成熟之际的稻田里走来走去,看见绿色在转黄,几只白鹭,两头牛,稻芒上阳光闪亮。到处都是风,风里光阴颤动。稻穗一样的文章,稻粒一样的文字,粗粗糙糙,剥开来是惊人的雪白,那雪白的亮光是月亮饼和失散的月亮,也是父子俩放在一个盒子里的牙齿。

他在回忆的故事里想起诗,古人的和他自己的。觉得鲍溶“倦鸟怀故窠”好,我们读读李白苏东坡也就罢了,他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就好像一个童年的小友,独自走上了另一条田埂。

你读了他的这些文字,以为自己七岁,又以为自己七十岁。认为这世界有说不出来的好,也有说不出来的不好。多少从前慢慢地远了,又多多少少在他的文字里慢慢地闪回了。

其实吧,他写的这些谁没有?谁还有?文学不就是唤醒吗?你想蒙混过去的生活、忧思、怀念……他全给你捡起来,放回眼前。谁不是像他文中的那只麻雀,在故土之地却透露出旅人的风尘仆仆?谁不会觉得,十二岁以后的生活是不堪回首的?——因为那是没有童年的时光。

羊羊写竹篱笆,也妙极了,他说不喜欢全包围结构的字,“囚”“围”“困”,一个个密不透风,而江南疏疏落落的竹篱笆却爬满牵牛花,夯实的馄饨皮不如透气的春卷皮,学写铅笔字的田字格需要虚线,青菜得有野花的标点……君子通达,不如朴鲁,曲谨不如疏狂,看得出来羊羊多么想要深呼吸,所以有了这些文字,也形成了这本书的气质——疏落、清透、明净,微微的潮湿,就像他在一首诗里写的:“一只黄雀,说着蓝蓝的话。”

他用这本书,带着我们在中年到来之际,走上一条返回的路,童年和旧雨中的江南,成为远方。

2021-08-03 ——读张羊羊 《旧雨》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69333.html 1 3 一只黄雀,说着蓝蓝的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