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跃

西塘的清晨，自有一番趣味。

走出夜宿的民宅，小院里满墙的木香花，在清明的绿叶中跳动着白色，清风徐来，嫩黄的花蕊羞涩地东张西望，沿着她的视线而去，花窗下，簇拥着大片的野豌豆、沿阶草，绿色中，红的月季，与紫的翠菊左顾右盼。这些草儿、花儿在穿越了一夜的黑暗后，沐浴着晨光尽情地私语。

走过曲径，穿过小弄，西塘已褪去了一夜的灯红酒绿、笙歌燕舞，还原出一身的素装。石板铺成的街道，静默在淡淡的晨雾中，偶尔一两条小狗从这个弄堂蹿出，又急速地仄进那个弄堂，不时还有一两只小猫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街上一个紧挨着一个的店铺，也被明清的门窗关进了另一个天地，长长廊棚下的红灯笼，经历了一夜的喧闹，还未从倦意中睁开惺忪的睡眼，这些与店铺联为一体的廊棚，散发出浓浓的旧时情怀，临水的美人靠，更是轻轻地诉说着绝世美女西施的陈年旧事。

河水自在地流动，流动着石岸上一棵棵柳树的倩影，低垂的柳条里，不时有着小鸟弧形的声音划过。“碧柳丝丝垂旧事，为谁摇落为谁眠”，坐在河边石砌的水踏子上，竟也生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联想：水面散落的斑驳树叶，是为了谁？叶子在水面轻扬，鱼儿在水里追逐，泛起一串串的涟漪，又是为了谁？

一个个的艄公不会在意这样的联想，他们划着船桨而来，“欸乃”的声音惊动了鱼儿，鱼儿立时藏进了水的深处。乌篷船空空的，“梦西塘”的红灯笼寂寞地挂在船尾，艄公们却春风拂面，准备着新一天的航程。乌篷船悠悠地穿桥而去，石桥缝里的小草也探出了脑袋，频频致意。

西塘有纵横交错的4条河流，跨越两岸的石桥，就成了西塘古韵里的一个特殊的音符。拱桥如虹飞架，平桥似笛横吹，还有折桥，说不出像什么，她们只是连接着街道，沟通着店铺，联系着人家。石桥以各自的形象静默着，光滑的石阶泛起幽幽的光泽。站在桥上四望，眼中都是水乡的风情：白墙黛瓦，廊棚花窗；一泓碧水，几点轻舟；还有浣衣的女子，踱步的老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咀嚼这样的诗句，意味特别的悠长。轻轻地走过石桥，拐进弄堂，蓦然回首，弄口伫立的竟还是石桥。

西塘素有“越角人家”之称，始建于宋代的石桥就有11座之多。碧水自春秋走过，石桥从宋元一路而来。“船从碧玉环中过，人步彩虹带上走”“往来人度水中天，上下影摇波底月”，刻写在石桥上的这些对联，便诗化了从此岸抵达彼岸的遐想。

让人遐想的还有“送子来凤桥”，桥的一边是台阶，一边是斜坡，中间隔着花窗，可相向而对。传说建桥时，有异鸟飞过，时人以为祥瑞，就有了“南则送子，北则来凤”的民谚。“送子来凤桥”便也承载了一代又一代西塘人的梦想，演绎成一个美丽的传说。

千年的西塘，拥有了众多的大户人家，可他们从不张扬，自家的门口与左邻右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进了门，过了天井，才别有洞天：假山、亭阁，小桥、流水，还有曲径、回廊。因为有了大户的深宅大院，宅与宅之间便形成了长长的弄。据说，西塘长长短短的弄，就有100多条，这是计家弄，这是叶家弄，那是苏家弄，走进这些幽深的弄里，没有了时间的流逝，没有了空间的界限，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叩击石板的轻音，在高耸的两壁之间弹来弹去，然后弹进高处一扇扇的小小花窗里。假想，如果这家有个公子，那家有个小姐，启窗相对，该上演出怎样的一个“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故事？明清小说中，才子佳人曲曲折折悲悲喜喜的情节，莫非是从这里滋生？

最妙的是石皮弄了，弄宽仅1米，长60多米，两边山墙，高处竟有10米。走进弄里，墙垣剥落了旧日的时光，青砖暴露出一线的天色，依偎于墙角，微合双眼，静心倾听，竟生了幻觉：一个名为丁香的姑娘，撑着一柄油布小伞，一袭长裙拖地，姗姗而来，又怅怅而去。

西塘的清晨，可惜了，不曾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