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梁实秋这个名字应该是在中学课本里。当年那场与鲁迅先生的论战,让许多人未读作品先闻其名,而且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后来,我读了《梁实秋散文全编》《雅舍小品》等书,慢慢转变了对他的看法。后来读到丘彦明的《人情之美》一书,才算认识了一个作为父亲的梁实秋。
梁先生的生日是腊八,每年他都会提前一周买上几盒搭配好的腊八粥原料,分别给外地的儿女们寄去。按惯例,腊八清晨八点,梁先生和他的孩子们在世界的不同地方,同时举起一碗热腾腾的粥同庆寿辰。对梁先生这个举动,我私下以为他不是为了给自己庆贺,而是有着父亲额外的用心和体恤,孩子们自是忙碌,不用特别记住,收到父亲寄来的粥料,也就知道父亲生日已到,避免了孩子们因诸多原因偶尔遗忘导致内疚的情况。
梁先生的大公子梁文骐起初没跟父母到台湾,很长时间彼此断了音讯。因为梁文骐喜欢下棋,自从有了他在大陆的消息后,只要看到报上有棋赛的消息或是棋谱刊登,梁先生一定仔细剪下来,设法找人寄给儿子。我想起父亲。因为我业余爱写点小文章,父亲每次在报刊上读到觉得不错的文章,都会剪下来拿给我,或者把报纸杂志留给我。
梁先生最宠爱女儿文蔷,但女儿旅居美国,不能时时陪伴身边,他就把瘦小的丘彦明当女儿一样疼爱。梁先生会亲自为她做火腿三明治,或者煮面,餐后还有水果,他会很仔细地削净果皮,去掉核,整整齐齐切成八等份,非要她全部吃完才准离桌。有一次,他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苹果给丘彦明,说是朋友从美国带来的最好吃的苹果,是“特别留给你的”。因为年纪大了耳聋听不见门铃,接近与丘彦明的约会时间,他总是会先打开密实的木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铁门缝隙,随时注意门口的动静,生怕错过了第一时间开门而让她久站。
我又想起了父亲。有几年,我中午都到父母家吃饭。每次我还在楼梯上,父亲就已经站在门口等我。想来他是算好了我到家的时间,早早站在门边,听着我的脚步声开门吧。
我看到一封梁实秋写给丘彦明的手札影印,里面有这样一句:“我这几天闷极了,想偷吃月饼,未果。”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梁先生患有糖尿病,吃月饼自然要严格控制。我想象着老先生写下这几个字时的神情,一定是有些委屈又有些促狭吧。这哪里还是那个宠溺女儿的慈爱父亲,分明就是一个在女儿面前撒娇求关注的老父亲呢。
梁先生还是一个猫奴。他每天清晨都要到附近的市场给家里两只小猫买活鱼,休息时间还会和小猫捉迷藏。“白猫王子”“黑猫公主”也恋他,每天晚上要躺在他腿上睡觉,而他的腿被枕麻了也不忍心离开,就怕吵醒小猫。梁先生说,“大抵娇小玲珑的动物都可爱”,他像父亲一样把猫咪当孩子宠爱,他甚至夸丘彦明真乖,“像只小猫”。
梁先生集散文家、翻译家、评论家、教育家与学者于一身,博学多才,著述甚丰,却依然有常人一般的小情怀小情调,作为父亲的梁先生实在是可亲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