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多了,多半不是成仙而是变成书痴。书痴有什么症状?董桥提到一个片段。1978年,他的一位朋友第一次去伦敦,指明要去国立画廊,站在大门前眺望特拉法尔加广场,原因是朋友读了毛姆的《人性枷锁》:“七百多页的小说最后几页的情景此生难忘”“我太想走进小说里的这一幕”。朋友说话间疲惫的眼神蒙上了薄薄一层泪影。这位书痴朋友,尽管第一次来伦敦,却能说出伦敦很多生僻的街名巷名,连出租车司机都要先翻地图才知怎么去。朋友淡淡一笑:“都是小说杂书里读过的,既然来了总想去念想念想。”——读到这里,不禁心有戚戚。其实我还远远够不上书痴级别,不过拜访一地,心里确实也总是念想着那些文学里的地名。
去野三坡,我是临时起意的。有天晚上,看到一则关于野三坡百里峡艺术小镇的链接,得知小镇建造在一个普通山村——苟各庄村里,当年铁凝就是在这里看到大山深处与日新月异的城市之间的差距,才写出了她的成名作《哦,香雪》。哦,香雪!在看到香雪名字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狂跳不已,当下就做了决定,要去野三坡。香雪,香雪,没有人比我对这个名字更有执念。
这篇小说我是在高中时代读到的,记得当时我读了很多很多遍。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铺进了深山,火车开到了台儿沟的村口,香雪和她的小伙伴们,每天结伴去看火车……正是这篇文开启了我对世界的遐想。彼时,家乡还没有通火车,火车就是我梦想的远方,我渴望有一天能乘着火车去看外面的世界,是香雪让少女时代的我结下了火车情结。
野三坡,位于河北保定涞水县境内,百里峡是野三坡的一个著名景点。我去百里峡,香雪就是全部理由。从北京开往百里峡,是一列绿皮火车,K5291,两个多小时的慢火车。我坐在窗边,想着儿时对香雪的念想,如今真的去奔赴香雪的故乡,一切仿佛梦境似的。到了百里峡火车站,才知道铁轨真的是铺在了深山上。从火车站到酒店,需要从山上走到山脚下,七彩艺术小镇就建在这座山上。
百里峡艺术小镇广场上,有香雪和凤娇们的塑像,在她们身后是两列火车模型,一列绿皮火车被打造成了香雪书吧。广场上,《哦,香雪》里的最后一个段落,每个文字都做成了雕塑。最醒目的便是五个黄色的大字:哦,香雪!香雪!站在拒马河大桥上,望着七彩的香雪广场,我伸开双臂,仿佛要和儿时的自己来一个热烈的拥抱。
北京,是一座去了还想再去的城。有一年北上,我随身携带的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书中收录的一篇同名文章,我每一次看,每一次都泪眼婆娑。其实这本书里,我只喜欢三篇文:《我与地坛》《合欢树》以及《秋天的怀念》。这三篇足够我一读再读了。有些无言的情感,只在无声的阅读中涌动。
那一次去北京,我特地去了地坛公园,想缅怀一下史铁生。这个古老的园子,在想象中,我以为它是肃穆庄严的。来了之后才发现,它和我们身边的街心公园看上去差不了多少。孩子们在玩着滑板车,阿姨们跳着广场舞,大叔们在打太极拳,鸽子们停憩在空地上,唯一特别的是,轮椅非常多。那些坐在轮椅上不能走路的人,不知他们是否也是追随史铁生的脚步而来?或许,若干年后,他们中间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史铁生?于作家而言,作品能对读者产生深远的影响,那是有意义的。
我在园子里闲逛,走过一条路又拐上另一条路,然后在荷花盆景边的椅子上,重新打开《我与地坛》。在扉页上,我写下这样几个字:“我来到地坛。2017年6月30日。”我把地坛公园的门票夹进书里当作书签,默想,我为什么这么爱地坛?是因为史铁生的文章使我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疫病的苦痛和撕裂的情感我感同身受。
说起来,我读过的书真的不算多,还有很多书籍中提到的地方还没有去过。不过去过的地方,我都会沉浸式地去游览,留下深刻的记忆。我始终觉得,旅游是一件非常私人化的事情,同一个地方,不同的人会游览出不同的感受。与文学中的地名相逢,那份静水流深的内心涌动,让我似觉胸中长出了万千丘壑。
□展 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