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放
项建华的短篇小说集《烟火》题材驳杂，作品中的主人公，有军人，有教师，有医生，有村姑，有军嫂，有故乡的亲友，都极具典型性。如《老班》《学区房》等篇，抓住社会热点，剖析人物心理，观照世态，抨击世俗，颂扬真诚，以深刻的见地启发人。
《老班》这篇，熟悉项建华的读者会以为写的是一个当年部队老班长的形象，因为他在部队多年，他以往的作品中，有专门写老班长的作品，还有一些作品不是专门写老班长，却山不转水转，写着写着“一不留神”老班长就飘然而至，这篇肯定是用小说的形式来塑造一位“兵头将尾”的艺术形象。但不是，这里的“老班”不是老班长，而是一位年轻的班主任，同学们喜爱他，给他冠上一个“老班”的称号。读这篇弥漫着当代烟火气的作品，会心之余，许多读者一定会联想到当年的那篇《班主任》。那可是拨乱反正之初的新时期文学中的发轫之作，在中外文坛皆引发过强烈“地震”。刘心武在作品中塑造了“谢慧敏”这个传统观念中绝好的学生，但在班主任老师看来却是个病态的学生，引起广泛的关注，其“救救孩子”的呼声，更是振聋发聩，让人们澄净是非丑美观念，为历史的进程推波助澜。这里的“老班”，当然不会再有当年那般真理思辨的风云激荡。严格地说，当年刘心武的小说也存在思想大于形象的缺陷，他自己也是承认的。项建华笔下的班主任，还有其周围的形形色色形象，是历史车轮行驶了几十年后的今天，没有了旧的矛盾，又出现了新的矛盾，那就是家有考生的家长，变得近乎病态，用考生卢昊的话说，就是母亲孙云与画家父亲吵、与自己吵不说，一有不如意，还要与老师吵，并且要越级找校长、找教育局长，“如今家长的火怎么这么大啊”。这的确是一种时代病。这种病态的根源，值得细究深究。作品中，考生母亲挖空心思要讨好班主任，送礼又送不上，微信转款人家不接受，她就自以为聪明地给对方手机每月充500元的方式，既表达心意，又不坑害对方。后来，眼见的儿子卢昊有进步，她在家长会上失态大叫。她还以为是自己小聪明发挥作用了，最后才知道，她的钱都打错了号码，打到另一个学生家长的手机里了。一场误会让人物个性和心灵境界得以体现，这误会就歪打正着，含金量不低，在作家的笔下散发无穷魅力来。
每一篇作品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都打开了一个能容纳读者走进去的世界。亲情永远是项建华高扬的一面旗帜，还是一面窥探世界的反光镜。
我非常喜欢他的《姨夫》和《抉择》这两个厚实短篇。前者写一个皖南山区的山村学校教师，后者写的也是皖南山区，却是抗日烽火留下的艰难抉择，是尊崇良心还是尊重事实？是服从亲情还是顾惜组织？当时的错案能不能翻案？历史的天空能否给人性一席之地？给人思索和想象的空间极大。我相信《姨夫》中的姨夫，应该是项建华亲戚中确有这一类形象，自己忍辱负重，吃尽人世万般苦，却如沉默的大山一样不言不语，像只苦自己不连累其他的“君子菜”苦瓜一样，从不申辩，只为亲情的美好，只为世间的美善。故事的起端也是烽火，皖南事变，自己英俊英勇的姨夫壮烈牺牲，这个后来者虽然爱慕小姨，虽然对外婆孝顺，虽然也有不错的一份公办教师收入，但他形象太猥琐，又有病，而且还私吞了海外汇回来孝顺外婆的美元，自然为整个家族所鄙夷。他也从不计较，他也有口不辩。最后才得知，他的“私吞”是为了建设山区学校，而他最后也是为了勇救落井孩子而献出了生命。这篇小说，题材与刘醒龙的《凤凰琴》类似，但时空转换空间更广阔，人物个性也复杂得多。
人物个性更复杂的还是《抉择》中的人物亲情纠葛。在皖南孙埠镇，首屈一指的大户是外婆的亲哥，“我”称其为大舅爷爷者。做木材行生意的大舅爷爷家人丁不旺，遂找一个十来岁的外家孩子过继做儿子，这个“我”称为二舅者就是小说中的主人公。为了锁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养子，大舅爷爷又领养一个叫淑珍的养女，也就是“我”的表姨。同一屋檐下的二舅与淑珍表姨自然而然地滋生着爱情的幼苗。但日本人打进来了，二舅参加新四军武工队，大舅爷爷一边与日本人周旋，暗地里帮助新四军，在情报传送、伤员掩护，尤其是购买紧俏药品上，显现了深明大义的民族气节。但最后，却被养子签字给枪毙了。种种细节表明，大舅爷爷是屈死的，他恨日本鬼子，他爱国，他不惜耗费家财帮新四军买药送药，甚至宁可自己的养女危在旦夕也不舍得用一点送给部队的药品，最终使得养女的病落下终生口吃的后遗症。但是，他却被他的养子误杀了。而且，此后的几十年岁月中，二舅也偶尔良心发现，养父敷衍日本人也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他应该是有功的。尤其是在亲情之镜的窥探中，更加明显。但是，为了照顾当时组织的决定，二舅宁可一再忍受良心的煎熬，拒不认错。这样的抉择，只能让人无奈叹息。我觉得这个小说非常适宜改编影视剧，一定会获得大成功。
余秋雨先生说过，诗经中的诗，先民们是将其写在烟火上的。从烟火气中透出世态诗情。我以为他评点精当，也给当今诗歌作者提供了不无裨益的启发。联系到项建华的短篇小说集《烟火》，我也觉得余氏的话对小说写作也许更有启示。烟火就是亲情的最佳象征物之一。读《诗经》，我们仰望先民的浪漫，亲近先民的酸甜苦辣，也体味先民的亲情乡情；读项建华的小说，走进他小说中，境界也极为宏大，联想翩翩。人活世上，有前人的烟火可观瞻，拓展自己的生活格局，就是诗意栖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