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书,可惜经过“破四旧”,他留给我的藏书已经很少了。《张濂亭文》是其中的一本。
上大学时,我读过《张濂亭文》,该书系味经山房选本,民国廿六年三月中华书局发行。中华书局创办于1912年,以出版教科书著称。《张濂亭文》是民国时期学生辅导读物的一种,封面标有“中国文学精华”“音注”。书前有短文“揭要”“小传”,目录列了42篇文章,多为序、书、志、表,属于“记”文章仅4篇,3篇为游记。42篇文章共100页,全是文言,我粗略看了一遍,就没了兴趣。
近期重读《张濂亭文》,竟然不愿放下。为何有此变化?我想,原因大概有三。
初读《张濂亭文》,我只从《小传》约略知道张濂亭:“先生名裕钊,字廉卿,湖北武昌人。道光举人,官内阁中书。主讲武昌经心书院。”殊不知,这位张濂亭是南通状元张謇的恩师。
张謇22岁那年,下半年起就师从武昌张裕钊。张裕钊“研究训诂,专主音义,善书,工古文,著有《左氏服贾注考证》《今文尚书考证》《濂亭文抄》等”(见《张濂亭文·小传》)同治十三年(1874年),通州知州孙云锦调往江宁(今南京)发审局,参与案件审理,邀请张謇担任其幕僚同往。孙云锦曾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幕僚,与武昌人张裕钊熟识。8月,通过孙云锦介绍,张謇师从在江宁风池书院讲学的张裕钊。张謇在《啬翁自订年谱》里有这样一段记述:“八月,孙先生介见凤池书院院长武昌张廉卿先生裕钊叩古文法,先生命读《韩昌黎》,须先读《王半山》。”不久,张謇参加岁试,获得一等第4名。
张謇跟从张裕钊学习的时间从1874年8月起直到光绪二年(1876年)夏,张謇应淮军“庆字营”统领吴长庆邀请,做吴长庆的淮军幕僚止。张謇与张裕钊之间师生关系极好,1885年,参加5次江南乡试均未中的张謇,转而参加北京的顺天乡试。9月,张謇中了“南元”,南元是南方考生到北方参加乡试获得第一名的举人。是年十一月九日,张謇“得廉师讯、《杜诗》一部,并二十金。所以资我者,可感也”(见《张謇日记》。《张謇全集》第6卷,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张裕钊知道学生张謇家境清贫,给予资助,张謇十分感动。其师生情谊,无须赘言。
作为南通人,谁不知道张謇影响之大,张謇恩师的文章,我当然要认真读一读。
初读《张濂亭文》,我不知道作者与张謇及孙云锦等南通官员的关系。更没有关注作者到过南通,写过狼山。重读《张濂亭文》,我关注了作者“光绪二年秋八月,黎莼斋管榷务通州,余过焉。既望,与莼斋游于州南之狼山”。在张裕钊笔下,狼山“多古松,桂、桧、柏数百株,倚山为寺,寺错树间。最上为支云塔,危居山巅,万景毕纳。迤下若卒景楼及准提、福慧诸庵,亦绝幽复。所至增舍、房廊屈曲,左右苍翠环合,远绝尘境。”“狼山,淮扬以东雄特胜处也。江水自氓蜀经吴楚行万里,至是灏羔渺莽,与海合会。山川控引,界绝华戎,天地之所设险,王公以是慎固,古今豪杰之士所睥睨而筹也……” 张裕钊以仔细地观察、优美的文字,有条不紊地由近景写到远景,一直写到狼山独特雄伟的地理形势。并触景生情,抒发了对时局人生的感叹。
《张濂亭文》一共只收录三篇游记(另有一篇《愚园雅集图记》非真正意义上的游记》),《游狼山记》排序第一,作者对南通如此有情,其《张濂亭文》我当然要认真重读。
初读《张濂亭文》,对作者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我全然不知。重读之后,我才知道,张裕钊是文学大家,其诗文蕴含有丰富的古代哲学思想、政治制度、历史事件、文化典故、古词古字等《清史稿》的首席总纂王树楠称张裕钊“文章海内师”。曾国藩、刘熙载称他的文章“海内第一”。
民国四年,上海进步书局编辑的《明清八大家文钞》,其中,张裕钊算一大家。
同一本《张濂亭文》,两次阅读,感受为什么全然不同?“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这是清代张潮《幽梦影》中的妙语,可谓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