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炜

有“南通保尔”之誉的徐惊百在1944年8月20日的日记里写道：“午前彤（钱素凡名，笔者注）来，留此午饭。他为写《张啬公教育精神》一文来借《张季子九录》。饭后我午睡不成，杂谈许久。《北极》月内可出二期，结束过去。彼所编之五卷一号在九月中出版，或可有许多进步，愿拭目待之。”钱素凡为南通名师、名笔，其南通教育名家专论定是一名篇，只是笔者多年没有寻见到此文，直至不久前，南通高师教育史家都樾发来上海图书馆馆藏钱素凡载于当年报刊之文章电子件，其间，有9篇未被《钱素凡文集》和两本《钱素凡研究》收录，而当中便有徐惊百日记所说的一文。现文虽然题目改动，但评论的对象和主题没变，研读全文，张啬公的德薰言教即是张啬公的教育精神。专论发表于1944年第5卷第1期，时间和徐惊百日记叙此事的日期也对得上。

《北极》为半月刊，1943年，由伪苏北地区清乡主任公署政工团长孙永刚在南通创办，但在一定程度上被我党地下党控制利用。1944年春夏间，孙永刚不满原专职编辑，要打进清乡公署的我地下党员曹从坡继任，曹从坡以自己名望不够为由，举荐钱素凡接手编辑事务。徐惊百在1944年8月10日的日记写道：“彤午前来小坐，告已接受《北极》主编的聘书，但有许多掣肘的地方，还在考虑着。我倒很希望他出来主持《北极》，觉得对地方文化是一个帮助，现在这刊物编得太荒诞，不成话说，读者当然没有。”曹公从坡曾在《〈北极〉与〈北极社〉》一文里追忆：“五卷一期开始，《北极》面貌一新”，“文章都是文艺和文史性的，清乡之类的政治言谈一篇也没有了。”足见钱素凡当年撰写《张啬公的德薰言教》的动因和目的并非出于单纯的教育评论，其实际意义和作用已超越了教育史论。

五千余字的《张啬公的德薰言教》在思想内容上则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综观张謇先生一生言行，钱素凡认为“张先生虽亦一大实业家，而骨子里实为一大教育家”。（见此观点十分欣喜与荣幸，因为笔者在2011年曾撰文提出“张謇最应称教育家”的主张）钱素凡把张謇先生放在教育发展史上加以审视，并将其与中外古今教育家加以比较，认为在中国近代提出并试验生产教育、全民教育的，“只有南通的张季直先生”，并进一步指出张先生是“一位民族主义者”，所以认为“教育者，期人民知有国而已”；“也是一位民权主义的教育家”，所以“着眼于国民的全体去推行义务教育与公民教育”；“又可算是一位民生主义的教育家，所以他在中国的科工教育与职业教育上贡献很大”。

第二，钱素凡将张謇先生的教育思想精神概括为“尚德”“尚实”“尚严”。认为“尚德”的精神和康德、海尔巴脱的学说大致相似，“其中心思想自然还是出于儒家”，却“独注重一个‘俭’字，其来源实出于实利主义中的勤学主义”。根据张謇先生为多所学校题写的校训，钱素凡将“尚德”精神归结为三个要点，即读书人应有“用世之志和创造事业的大愿”；“公德和实践的道德最有价值”；“一个人事业和行动的力量所达到的地方，即是人格表现的地方”。而“尚实”的精神，一是体现在张謇先生“把教育作为启迪民智，造就技术人才的工具”；二是体现在“将‘尚实’二字演绎成为一种公民训练的道德”，“蒸为民间纯厚的俗尚”，“尚德”是“尚实”的另一面；三是体现在所办专门性质的学校和派遣出国留学生所学专业，都属于地方建设所需要的实科，“所办的师范学校，艺技精神与专业精神是兼备的”。钱素凡在文中还特意摘录了张謇先生关于崇尚真实、实际、科学的语录和关于外国文化、新旧观念的言论，用以证明有如此高深识见和实践成果的人不可能是“一位闭关自守‘村落主义者’”。张謇先生“尚严”的精神，钱素凡认为在其办教育的事情之表现得尤为充足，因为“他尚德，故反对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他尚实，故反对放任主义和有名无实的人格感化主义”，并认为张謇先生对自由、平等意义的解释分别和孙中山与卢梭的解释相同、相似。

第三，钱素凡在结束专论时谈了三点感想，称之为“题外话，但也实在不得不乘此机会一说”。其一，欧美人守法精神比中国强旺得多，但仍受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放任主义的毒害，故中国教育确应当尚严；警惕、防止“有人利用学生做政争的工具”；其三，将学校作为小型社会，把教育工作当作政治活动，将学校行政比作政府官吏，学生视自身为人民等都是对杜威教育思想的误读和错行。依据专论撰写发表的历史背景和钱素凡言论的一贯文风与写法，联想当年日军和汉奸对文化教育的清剿，笔者以为专论的“题外话”，固然是作者赞同张謇教育精神的直书，更为借题发挥，干预时局的曲笔，而这又何尝不是钱素凡先生的“德薰言教”呢！

2021年11月28日是南通三一八斗争烈士钱素凡110岁阴寿，谨以此短文遥祭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