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徐

早上推开窗，空气里洇过来桂花香。过了立秋，到了这个时间点，年年如此。一场凉雨，几缕桂香，天气就开始认真转凉。

关于桂花的诗词，古人依了各自的境遇与遐思写得各有风韵。李清照喜爱梅与菊，但依旧将桂花列为花中第一流。“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她用十四个字，概括出桂花的体貌特征，仿佛一幅水粉素描。的确，桂花不适宜观赏，应该用嗅觉感知它那饿了似的气息。

又逢秋桂时节，今年最中意朱淑真的二句：“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她撇开花的形态，转而观照内心。以窗为岸，窗外花香，窗里人香，人有情思，花亦有心。那淡淡的香味，就像贮藏窗下，隐隐约约。经历沧桑的人，明白这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花香终将缥缈消散。所以，朱淑真接下来这样写道：“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世事莫不如此。

期待一朵花开，比欣赏一朵盛开的花，更让人感到幸福。明天去见喜欢的人，今天就会开始愉悦起来。

窗外的桂花香，让我想起蒋碧微与张道藩的情事。起初，鉴于她是徐悲鸿妻子的身份，二人嫂弟相称，言行发乎情止乎礼。蒋碧微与徐悲鸿的婚姻貌合神离，以至于渐行渐远。与此同时，在张道藩的炙热表白下，她坠入新的情海。

她是敢爱敢恨的女性，可以不在乎世俗道德评判，却不能不顾及张道藩的官场地位与社会声誉。两人难得见上一面，书信却连绵不绝。浓烈相思、心底烦恼、身边细微的美好、国家时局的危难，都交付鱼雁传书。

秋天，桂花开了，张道藩给千里之外的蒋碧微写信，信中附上桂花。“因为你喜欢桂花，我特地采了小小的两朵，附在信中奉献给你。最奇怪的是我在折取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两朵五瓣的，不能不叹为奇迹！园中近芭蕉处的那株桂树，居然也开花了，色艳味香，竟是一株最难得的丹桂！我也采了两朵，附献于你。”

读着这样的信，隔着几重山水，也会从字里行间闻到幽幽暗香吧？动荡的年代，不惑之年的男人，又混迹官场，能有这样一份生活情趣，与相爱之人共织情网，也算难能可贵。

后来抗战爆发，蒋碧微带着家人孩子退往重庆，张道藩政务在身，坚守于南京。乱世中，心里安住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互相牵挂，传递浓情蜜意的信，当作为珍藏的依恋。

人生若得遇一知己，可以无憾。为爱情所受的痛苦，也可以视为乐趣。我欣赏蒋碧微的特立独行，包括她反对占有式爱情的观念。他俩后来的离合，自有缘分牵引。

每年桂花飘香的时节，黄昏暮色中，总要陷入忧愁心绪。夕阳余晖，淡淡粉色，让人心不知如何安放才妥帖。空气中的暗香幽幽，让人感到轻愉。或许那一刻，称得上是无条件的幸福吧。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桂香转瞬消散，神笔马良画不出它的气息，生花妙笔无法将它精确描绘。

一朵花的体态，可以描摹下来，一眼泉水的叮咚，可以刻录下来。可是花的香味拍不了、录不了、画不了、写不了。这种无法分享的无奈，简直让人想哭。深埋心底的孤独，也就在这无可奈何的感受中。

只能独立黄昏，痴痴闻嗅似浓若淡的桂花香，想远方的人、路上的夕阳、梦中似曾相识的气息。这种时候，我感到每一分钟都在嘀嘀嗒嗒地流逝，每一秒钟都是抓不住、留不住的流水。

去年游姑苏留园，经过闻木樨香轩时小憩，看了关于轩名的介绍。木樨，即桂花，闻木樨香，源于宋代晦堂禅师启发黄庭坚闻桂花而悟道的禅宗故事。《五灯会元》上是这样写的：禅道如木樨花香，虽不可见，但上下四方无不弥满，所以无隐。

虽然无人可写这样一封信，虽然无法描绘出桂花香味，但是每一条路、每一座城的桂花香味，我想总是一个模样。

如果你有闻到桂花香，便算收到了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