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不到吧，加藤先生的办公室，就挨着传达室，每次来采访，转过大门，就能看到这位公司总经理。”

微风和煦的初冬午后，阳光在楼栋间静静流淌。老友重聚在“南通力王”旧址，老报人周健指着眼前的一座小屋比划着。加藤纪生先生微笑着，不时用熟稔的中国话补充：“这里，原来是厂房，当初只有两层；这里，原来是员工宿舍楼……现在都大变样了！”

1980年，加藤纪生跟随日本国际贸易促进协会、日本力王株式会社来通考察，随后成为江苏首家开业的中外合资企业——中国南通力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

南通力王公司成立伊始，就备受国内外媒体关注，更是《南通日报》的“常客”。

弹指一挥。40多年间，包括周健在内的南通报人，与加藤纪生建立了跨国情缘，也共同见证了南通以开放促改革、以开放促发展，从偏居一隅的小城走向世界舞台的沧桑巨变。

破冰，“江苏首家”花落南通

“我觉得应该是我‘运气’好吧。”谈起自己与南通的特殊情缘，睿智的老人笑着说。

当年，加藤纪生在日本爱知大学上学时，选修了中文。这在当年的日本是很少见的，“大学选修中文的人很少，坚持到最后的，只有三四个。不像现在，大学里会有近四成的学生学中文”。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选择，改变了老人一生的命运。

1979年，中国出台《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向世界打开了大门。

“虽然中国政府出台了法律，但是很多日本企业持观望态度，对到中国投资有顾虑，我们的社长眼光独到，决定到中国试一试。”

在中国国际信任投资公司、江苏省政府的推荐下，日本力王考察了南通等多个城市，几经比较，最终选择了南通。

“日本力王主要生产劳动保护鞋，它的经营策略是在劳动成本相对较低的地方投资设厂，产品返销日本。”加藤纪生介绍，日本力王先后在韩国、菲律宾和中国台湾地区办厂，由于这些地方成本上涨，产业亟须转移。

“我们看中南通，一方面是南通濒江临海，产品运回日本比较方便，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南通是纺织之乡，方便企业就地取材。”

事非经过不知难。日本力王相中了南通，但“南通力王的筹建，并不容易”。

为了厘清历史脉络，周健带着年轻记者来到南通市档案馆，找出了《力王档案》，厚厚几大本。

南通力王的落地，首先要经过层层审批。

1981年，南通还不是沿海开放城市，不具备自主审批中外合资企业的职权。因此，南通力王项目，需要省级主管部门批准。而当时的省级部门，同样是“摸着石头过河”。

档案袋里，《关于中日合资经营“中国南通力王有限公司”的批复》，抄报单位从国家到省级有5个，抄送单位多达38个。

“一道道手续，一个个部门审查，每个部门、单位都有决定权。”历经曲折不放弃，南通硬是“闯”过了一道道关口。

1981年12月1日，南通力王公司签字成立；1982年，公司破土动工；1983年2月17日，公司开工投产，成为江苏首家开业的中外合资企业。

奇迹，成为中外合资企业典范

自打开业的那一天起，南通力王公司处处让人看着“新鲜”。

“它是南通看世界的一扇窗口。”忆及当年采访，周健说，南通力王公司带来的管理模式，颠覆了人们长久以来的旧观念。

比如：公司实行的是董事长领导下的总经理负责制；公司干部和管理人员仅占全员的5.4%；分配上不搞平均主义、人事上干部能上能下、工人能进能出……

“当时，公司专门从日本买来自动打卡机，对员工严格考勤。”

南通力王公司的大办公室，让周健印象深刻。当时，全公司从总经理到办事员，21名管理人员都挤在一间办公室。

“大家有什么问题，转身就可以交办完成。”加藤纪生说，这样不仅降低了管理成本。还有一点，“大家在一起办公，也是互相监督，管理人员以自身作则，是最好的约束。”

谈及于此，此次回访一个细节令我们感触极深：每次采访，我们已经提前了15分钟。可每每到了现场，却发现加藤先生已经在静静等着我们了。他的认真和严谨，令人感佩。

按照日本力王在海外投资的经验，原本预计南通力王第一年可能会亏损，谁知，南通力王当年就实现盈利，两年半就收回了全部投资。

南通力王的成功，轰动一时。当年，参观者从全国各地赶来，“一批接一批，大巴车一辆接一辆，那间大办公室，就像现在的‘网红打卡地’。”加藤笑着说。

力王奇迹，也引起了国家层面的关注，成为我国改革开放初期中小企业合资的典范。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先后来通考察。加藤纪生还受当时国家经委邀请，在首届全国外商投资企业经营管理研讨会上介绍经验。

“南通力王公司的管理制度，在力王公司的海外公司里，并不特别，但只有南通创造了奇迹。”在加藤纪生看来，南通力王的成功，有一个关键因素，南通人思想解放、接受新鲜事物。

南通力王项目落地时，日方提出要求，公司员工全部要进行入职笔试，操作技能、年龄、身高等都有严格要求，“淘汰了近半数，最终挑选了300名年轻人”。高素质的员工带来了高产出。当年，“南通力王生产的产品正品率在99%以上，出口履约达100%。在当时力王的海外企业，独此一家”。

当年按照合同规定，南通力王曾辞退了几名员工。当时人们的观念是，进了工厂的门，就是工厂的人，吃大锅饭理所应当。中方管理人员还因此受到指责。但管理层没有让步。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经营上有没有遇到困难？对于这个问题，加藤纪生想了想，认真地说：“很顺利，凡是双方协商确定的事，中国人都言出必行。”

“好通”，荣誉市民感叹南通巨变

“南通是座文明的城市，人们很重感情，市民彬彬有礼……”

在一篇《我的第二故乡——南通》的自述文章中，加藤先生这样感怀。

1980年6月，首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加藤纪生38岁；再过几天，他将迎来自己的80大寿。从年近不惑到杖朝之年，他在南通生活、工作了40多年，见证、亲历了南通的改革开放。

力王公司在南通大获成功后，随着产业的梯度转移，离开了南通。但更多、产业能级更高的外资企业纷至沓来。南通从一隅迈向了更广阔的世界舞台。加藤纪生也选择了留在南通。凭借其优秀的管理能力，以及对中日两国国情的了解，加藤纪生成为南通的招商大使、众多企业争邀的总经理。

“在他的推介下，先后有20多家外资企业在南通投资获得成功。”对于加藤纪生在南通的履历，周健如数家珍，“他是位出色的管理者，有的企业在他接手后不仅起死回生，还获得全国、省级荣誉。”

抚今追昔，加藤纪生感慨不已，刚到中国，“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南通这样一个城市”。改革开放初期，到南通来投资的大多是日本中小企业；上世纪90年代起，东丽、帝人、川崎重工、王子造纸等一批日资巨头相继落户南通……如今，国际著名跨国公司在通投资早已不是新闻。

截至2020年底，南通共吸引来自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投资者在通设立企业11703家，实际使用外资超过430亿美元，58家世界500强企业在通投资项目114个。

加藤纪生把青春年华贡献给了南通，同时也收获了美好人生。国庆41周年时，他应邀出席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庆祝宴会。他是南通市荣誉市民、南通首批外籍永久居民，成为地地道道的“南通人”。

值得一提的是，上世纪90年代，加藤纪生发起促进苏通大桥早日建设的请愿签名活动。他联合醋纤、帝人、东丽等16家在通三资企业，为推进苏通大桥早日上马效力。如今，“难通”变“通途”，加藤纪生疾呼的苏通大桥早已通车，未来更将形成“八龙过江”崭新格局。

经历了南通的巨变，加藤纪生感叹自己这大半辈子，“命运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他希望，南通的新机场和地铁能加速建设，让南通更“好通”！

本报记者 苗蓓 张檬檬 高阳

配图 沈赓 张天元 张檬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