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张謇日记1923年10月2日记:“李生金章学诗粗有理致,奖以诗。”是说有位李金章,自从考入伶工学社后,在吴我尊门下学戏兼学诗。一天,他作了一首《歌场妆成有感呈我尊夫子》,其诗为:“我身不幸生今世,髫龀自甘入舞场。一曲清商惊俗少,几行热泪引愁长。温柔体态羞儿女,侠烈心肠敌虎狼。夫子授歌兼授学,春风绛帐尽经妆。”诗本来是写呈吴我尊的,想是吴认为此诗写得尚可,转给张謇看了,张謇才“奖以诗”。
不过,张謇日记并没有把这诗录出,而《张謇全集》将其认定它是收于《张季子九录》里的那首《寄答李生》,其诗为:“少年盛气激虹蜺,献策都门半载稽。忆否江淮深树里,鹧鸪啼罢子规啼。”但如果细读此诗,就觉得有些问题,一来,此时李金章尚就学于南通伶工学社,而张謇也居于通城,即使有诗也没必要“寄答”,何况诗中“献策都门半载稽”,也与李金章的身份及所居不合。
其实,张謇所记“奖以诗”的是另外一首,题为《广李生》(或题作《广李生,贻之》),这是张謇看到李金章作的一首《歌场妆成有感》,对其学戏颇有悔意而作的开导。《全集》将这首《广李生》编次于1924年1月27日作的赠人哈密瓜诗之后,显然不恰当,因为此诗已见于1923年11月21日的《大公报(天津)》,而该报所载有关南通之诗文则多转自当时的《南通报》,由此看来,报载此诗的时间与张謇日记所记“奖以诗”的时间是很近的。
至于那首《寄答李生》,《九录》将其编次于1919年秋张謇听太虚法师讲经诗之前,而本年秋伶工学社正值开办,所以这个李生就不太可能是李金章。我原来让《全集》所认定的李金章套住,也怀疑此诗《九录》的编次有误,断其在李氏拜入梅兰芳之门赴京之后。现在想到此李另有其人,这才豁然明朗。
原来《寄答李生》的这位李生,乃是南通西亭人李芳(亦卿)。此李于1918年12月出版过一部《中国币制统一论》,当时他刚自北京大学毕业,并留校执教。而次年12月他另出版《经济原论》,其书名恰是张謇所题。由此再看张謇《寄答李生》诗,其“献策都门半载稽”,说是李氏毕业留京后勤于著述,也就合理了。至于张謇的“寄答”,或是因有此前收到李芳著作的寄奉,才有这一回应的。时间、地点、身份都与李芳符合,对此已没有什么可疑的了。
话说吴我尊看到张謇的奖诗后,也有诗作给李金章,其诗为:“李生喜悲歌,啬老广其意。芬芳撷子史,属辞以比事。读罢心仰止,有言亦难閟。上下五千年,扰扰皆儿戏。何圣又何跖,何愚又何智。何荣又何辱,何害又何利。况乎男与女,体殊情不异。粉墨幻登场,形貌偶相易。男可饰妃姜,又亦饰将帅。刹那还面目,何处遗玼累。即今贵平权,男女同等位。试观碧眼儿,平居御珠翠。可知事物理,本来无二致。为诵宣尼言,曰君子不器。”这三位的诗同日刊载于《大公报》。
李金章多年后有文忆及此事,谓自己写《歌场妆成有感》诗,是“对于我学戏的旨趣,因为 ‘人心太古’的缘故,颇有动摇之念与牢骚之感”,而“张啬公特地赐和了我一首,开导我的胸襟”。他后来披露这首诗作时,又经过了修改,与原作差别颇多,现也录一下:“悔将壮心付优孟,自笑生涯类楚狂。日日琴书唱白纻,宵宵脂粉学红妆。温柔体态羞儿女,慷慨歌声慑虎狼。谁向榛苓分玉石,人间何物是俳倡。”不满的情绪更强了些。
照李金章回忆,张謇写《广李生》诗毕,还在诗简上注明所用的典故,并且亲自来伶校,把这首诗讲解了一番。说是张謇初见此诗,曾问吴我尊有没有帮助润色,吴回没有,张还不信,直接向李询问。当听李答是自己所作时,笑言“孺子可教”云云。
也就是这一次,张謇为李金章取了个“斐叔”的字,后来李氏干脆就用此字为名了。“斐叔”这名,有其自己的签名为证,却见近年某公著作,连连将其写作“叔斐”,不知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