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很想知道,那些给花草取名的人,灵感迸发的那一刻,怀有怎样的心情,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 徐
立冬过后,菊花悉数登场。朋友在高楼上盆栽的菊花也开了,亭亭而立三五枝,黄色的。他在图片下添了一句话,取用于《东坡志林》: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我问朋友,白色蟹爪菊如何?朋友答,霜下在菊上,如果是白菊,就没那么好看。
莫名地觉得,陶渊明种在东篱下的那一丛菊,是黄色的;孟浩然与友人约定了来年重阳节一起观赏的,大抵也是乡野田家的黄菊花。还有陆游,他喝醉了,被调皮的孩子插了一头黄灿灿的菊花:“儿童共道先生醉,折得黄花插满头。”
有一年秋天,在钟山脚下的植物园闲逛,恰逢菊花展。到处都是菊花,铺天盖地,黄的黄,红的红,白的也有,相较下来少很多。它们从培育的地方搬运到这里,被人调停布置,整齐罗列,里三层外三层地豪阔铺排。我一直觉得,一朵花,美在姿势;一片花海,美在气势,然而这种被规划得整齐划一、大同小异、又被塑造得过分做作的花展,并没有动人心魄的魅力,也没有令人会心的美感。这些花,太乖了,丧失了本该属于它们的味道。
虽然不喜欢菊花展,第二天陪朋友又去一趟,因为第一天时间过早,大厅还没开门。置身花海,走马观花,再多新奇也不会觉得太稀罕。每一朵花,都饱满而猛烈地绽放,然而花朵与花朵之间幽微的气息,因为空间的拥挤而不得流动。
那些菊花的名字也五花八门,与其说是在赏花,倒不如说是在看花名,在文字爱好者的眼里,各色品类的菊花,反倒成了它们名字的背景与注释。一盆花,一个名儿,一个萝卜一个坑,立体的萝卜虚空的坑。
有些名字取得缺乏新意,不过可以顾名思“形”,比如粉毛菊、粉勾、白毛刺、水晶球;有些假借其他花卉的名字,明明是菊花,偏偏叫它粉荷花、古黄牡丹、七粉莲花、大红芍药、白雪绿梅,这种取名的思路让我想起柠檬黄、辣椒红、苋菜红、薄荷绿;有些名字雄赳赳气昂昂,和菊花的孤冷气质并不相符,比如凤凰振羽、金红竞辉、盘龙雀巢、虎啸山峦、金龙现血爪;有些名字能够制造出一份意境,香味似的虚拢在花枝周围,比如独立寒秋、太液金涛、华峰烟雨、蕊流光、平湖秋色、残雪惊鸿、九米的梦乡、青见的星空……默读过去,惹人遐想。
九米,是给菊花取名的那个人的名字吗?还是他心中所念之人的名字?九米有着怎样的梦乡?青见呢,是一位山村姑娘吗?如果是,那又是怎样一位姑娘,最让她难忘的星空是在什么境遇下所见?有时候我很想知道,那些给花草取名的人,灵感迸发的那一刻,怀有怎样的心情,到底在想些什么。
《陶庵梦忆》中有一则小品文,关于菊花展。说是有一年秋天,张岱在兖州,当地一位朋友约他去自家花园看菊花。张岱到了那儿,把园子各个角落转遍,也没看到一盆菊花。他退出园子,附近转悠一圈,还是不见花影,真是奇了怪了。
主人将他带到一块空阔地,那里有芦苇搭建的三间花棚。进入棚内,放眼望去,一片花海。“花大如瓷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瓣,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一早脱者。”赏菊那天,园主家的桌椅、炉灶、灯火、杯盘、碗盏,还有帷幕、被褥、衣服上的图案,没有一样不是菊花式样——这种审美,够极致的。富贵人家,看的不是花,想必是图一个热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