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越 彭伟

沙元炳

南通人对张謇的创业史耳熟能详，而另一位民营企业家楷模——如皋沙元炳（1864—1927）的实业活动，也大有可圈可点之处。沙元炳字健庵，实业家、教育家、诗人。他就学于南菁书院，才华横溢；他和张謇同科，考中进士，也弃仕从商，回乡创业。沙先生是如皋近代化进程中的领军人物。作为一名实业家，沙元炳给后人留下什么宝贵财富呢？

实践实干的创业精神

沙元炳倾力支持张謇，出资共办大生纱厂、大达内河轮船公司、广生油厂等企业。沙元炳还任大达内河轮船公司经理、广生油厂经理。他又在如皋创办皋明电灯公司、广丰腌腊制腿公司等企业。他的亲力亲为，有效推动家乡的近代化进程。不仅如皋人尽享其福，就连外国人也有感慨。20世纪20年代，陆续有外国人来如考察，他们惊叹如皋古邑居然拥有电厂。本世纪初，西方学人、历史学家谢克德君在英文专著《归属新途径》中记述了那段历史，并有评介这不仅是如皋乡绅（沙元炳为首）对南通乡绅的模仿，还是一种追赶和竞争。从一位翰林进士华丽转身为敢于实践的创业“达人”，沙元炳得益于自身的情怀和修养。

沙元炳生于清末，直面腐朽的政坛。维新失败、甲午战败，接踵而来，促使他去探索救国之路。约在1894年，如皋秀才江伯觐，欲要投笔从戎，便请沙氏为《戎马书生图》题字。沙元炳挥毫写下壮语：“为君作歌侑君乐，早晚声名动卫霍”，鼓励友人的同时，也在鞭策自己：征战商场，实业救国。1898年，沙元炳才35岁，但已充满爱国情怀。初入商海的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他很孤寂，充满忧愁，家中观树，也有可叹。沙府有两棵桂花树，就像鲁迅《秋夜》中的两棵枣树。也是在秋夜，沙元炳雨中望树，写下《中秋雨中读作》，抒发心中忧愁：“七十予过半，关山秋正中。百年成独处，一雨郁愁胸。人月自今昔，风花怆异同。庭前两桂树，相守坐宵终。”诸如此类的诗作，《志颐堂诗文集》里接二连三。诗中忧愁，多是思虑国家、家乡前途未卜的结果。

除去情怀，还有修养（志气与学养），也是沙元炳破釜沉舟的关键因素。他在《说鹄》中赞扬鹄有“千里之志，溯清风，凌颢气，翱翔自得于冥冥之中”。沙氏如鹄，志在千里，才能写下如此佳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沙元炳乡缘情重，又受乡贤胡瑗（胡安定）的影响，才能付诸行动。他欣然有言：“幸生大贤（胡瑗）之乡。”胡瑗有妙喻，变革如淘井：陶治秽滓，以革易其故，使之鼎新。沙元炳明白胡氏变革创业的内涵。他在《胡安定先生<中庸义>序》中还有批判：“士不务躬行而务著书。”所谓“躬行”就是“亲力亲为”。沙元炳有别于一般的实业家，因为他还是一位教育家。他的创业理念自然包含“躬行”：亲力亲为办好企业。沙元炳在《赠陈星南》中有叹：“乱世谈经不疗饥”；又在《辞省议长书》中论及：“天下之患，莫大于任事者仅居其名，而无所事之实”——无论从政者，还是创业者，都要务实。

合作合盈的团队精神

就像张謇，沙元炳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身边，总有一群亲密“战友”——南通张謇、张詧兄弟，堂弟沙元榘，亲家陈端（即陈心铭，甘肃省财政厅原厅长），教育家张藩（树屏），留日医师黄季平，书画家许情荃（沙元炳同乡、南菁书院校友）等，举不胜举。其实创业初期，沙元炳举步维艰。光绪三十二年，张謇致信许情荃：

手告具审，委諈之意，与鄙见却不合。人必先有起点之处，而后能引长。乡里者，吾人之起点也。唯通如差有相依相助可说。健庵一人，实觉得应付不了。全赖足下与二三同志协力维持，方克有济。若相率他去，健庵何以能支……

平素敬仰胡瑗的沙元炳，自然清楚“凡欲求进，必先定交” “推诚待物，同心合谋”的“团队精神”。他对于张謇所言“乡里者，吾人之起点也”，更是深有体会。他及时顺应时代潮流，创建“如皋商务分会”。据《如皋商务分会职员姓名录》《如皋商务分会试办章程》记述，他以如皋商务分会总理（会长）的身份，团结了董占鳌（董震隆铁炭行行主）、汪云龙、道其南、孙国熙、潘桂龄、刘焕荣、祝寿慈、张藩、吴廷璋等如皋商界骨干，制定合理的章程，确保如皋各处商人的利益，共进共退。如皋诸多行业的精英，都唯沙元炳马首是瞻。尽管他离世尚早，沙元榘、陈端、黄季平等人扛起沙元炳的救国大旗，确保电灯公司、如皋师范、如皋中学、公立医院等，屹立不倒。

除去志同道合，沙元炳本人很善交游，以诚待友，才能赢得同人的尊重支持。像《志颐堂诗文集》中就录有他写给张藩、许情荃等追随者的诗文。尤其是《祭张树屏中书文》，追忆沙、张友谊，情真意切，失去得力助手的痛苦，跃然纸上，令人不忍卒读。

爱国爱乡的奉献精神

作为一名实业家， 沙元炳令人称赞的还有奉献精神。他爱国爱乡，不惜资金、精力，造福乡梓。不少如皋人都听说过，他筹集资金兴办如皋师范，捐献祖产创办公立医院的义举。沙元炳还和张謇等人一起出资救灾。还有他在兴修白蒲利民闸中扮演重要角色，维护通如白蒲交界处农民的切身利益。新现史料《本社代表因利民闸事与陈心铭、沙健庵两先生谈话纪录》，说明沙元炳还是一位开明乡绅。1923年11月1日，《平民声》刊载了这则史料。所谓“本社”就是南通地区第一位共产党员——如皋师范学子吴亚鲁创办的进步团体“平民社”。是年8月15日早上，平民社总务委员会（书记为魏建功）的进步学子前往沙宅，商讨利民闸事宜。沙元炳当场表示：“此事关系皋邑商业，决不容丧利益也。”学子满意而归。公然在家接待进步学子，不为当局所喜。不过为民众谋福利，沙元炳不惧政治风险，可见他很开明。

开明的背后，奉献精神源自两层涵义。一是沙元炳素来像如皋先贤冒襄那样，关心民间疾苦，充满公心。胡瑗提倡“公而忘私”。沙元炳在《如皋商务分会碑记》中也有坦露：“人有余力，是谓让财”，创建商会要“祛其私而趋之公益”，造福大众。翻阅《志颐堂诗文集》，《饥驱行》《闻关东鼠疫甚，作诗哀之》《卖药翁》《卖菜翁》《卖花翁》《秋蝗来》诸作都是沙元炳关心世间疾苦的佐证。世间疾苦点燃了沙氏内心奉献的火种。二是家风的传承。参考《如皋沙氏世系略述》《沙氏族谱》，沙氏自明代从江南移皋后，沙元炳的先人中涌现出多位善人。沙绅襄“生平轻财重诺，慷慨好施”，还于雍正十年，倡修学宫。学使为此撰文表彰，乡人为他建庐“义重乡闾”。沙汉鰲“恪勤周慎，贫老益坚”。他于康熙年间训导徐州，后任杭州府同知，一心系公，监督军民交换漕粮，善待百姓。黎民感激，立碑纪恩。沙元炳撰有《如皋沙氏家集序》，熟悉家史，自当克绍箕裘，乐于奉献。

张謇的好友范伯子为沙氏祝寿，写有《寿沙健庵之尊人》，其点睛之笔是“道继胡先生,名过冒公子”。这位传承胡安定先生思想的沙元炳，又恪守家风家训，缵承家学国学，友善张謇诸友，方能为如皋近代化进程作出不可替代的历史贡献。沙元炳可谓是集皋邑千年文化精华于一身的务实文人的代表。作为一名企业家，他那实践实干的创业精神、合作合盈的团队精神、爱国爱乡的奉献精神，将永远彪炳史册，供后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