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泽
嘉祥文友将《冬草又绿》的样书寄到我手时,正值早春。窗外山坡上,越冬的草儿刚刚绽出新芽,嫩绿如玉,正接受着春阳温暖的抚爱。
微风吹来阵阵草香,打开书页,书中也正洋溢着一股早春的气息。那是在社会变革的早春里,众多新事物萌动、生长的芬芳。窗里窗外两股早春气息,让我好几天沉醉其中,身心倍感舒畅。
1978年冬以来,我国社会融冰解冻,进入早春。作者正如那苏醒的草儿,敏锐地感应着社会季候的变化,并以喜悦之心、生花之笔,一一记录着春天的故事,描画着春天的风景——
“冬宝进城参加市里召开的万元户表彰大会,那些年他靠养羊宰羊贩羊发了羊财。他到我家时,穿着一套蓝色的涤卡中山装,手腕上戴着锃亮的电子表。”
“不远处驶来一辆挂着陕字牌照的厢式卡车,在小广场上刚停稳,就从驾驶室里跳下一个女人……枣花把辫子盘在脑后,头上扎了一块紫色的方巾,挎着羊皮坤包,扎着牛筋腰带。”……
这场景,这装扮,这情节,这氛围,只出现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何其熟悉,今日捧读,仿佛重又回到那充满希望的早春季节,也重温一遍那“第二次解放”的欢乐。
春是对冬的扬弃。春景里有着冬的留赠。看那松柏,正以挺拔的英姿,耸立在万紫千红的春花身后呢。从斜背着旧公文包,行走在小巷田埂,帮老百姓办事的退休将军,以百姓呼声为第一信号、为民办实事的毛县长,到坚强的烈士母亲“云儿娘”,忍辱生存、不改初心的当年的战斗英雄,到泽被乡土、万民怀德的老村官桥爹,以及尽责的行风监督员、擦背师傅史驼子……他们便是春光里的松柏。试想,如果春天只有桃红柳绿,而没有森森的松柏,这春色是不是显得单薄了?同样,在社会的春光里,如果只有活泼的朝气,奔放的思想,欢快的脚步,而没有刻苦的精神,坚韧的毅力,这春色又有多少底气呢?
自然,早春又是一个乍暖还寒的季候,记录早春的文字,如果只写可人的暖意,或许会流之于浅。真正的“人间四月天”的到来,是在驱尽春寒之后。这是作者的洞察,也是本书最值得回味之处。
《柳河岸边》,写农家苦孩子杨大雁,从当建筑工人开始做到大公司的项目经理,在城里安家,并培养妹妹上大学。杨大雁做人诚实,做事踏实,孝顺父亲;可就因为旧思想作祟,干涉父亲再婚,弄出两条人命。这个春天的故事,不落俗套地以悲剧告终,是值得人们深长思之的。
《身边枣花香》,又一个春天里的故事。陕北的大红枣直销到长江口的江城来了。这是市场开放后的新鲜事。它给陕北农村带去了富裕,给江城人带来了生活的实惠和方便。与红枣同来的还有陕北农民淳朴厚道的善良。可在枣花与方老师两位女儿的对照中,我们会想到什么呢?这是城市农村之别么,是陕北江淮的不同么?都不是。在大势所趋的市场化潮流的冲击下,怎样保持人性的善良,乃是时代之忧啊。
也许中国至今还是一个靠官家“为民做主”的社会,官员的品质如何,对人民的命运至关重要。所以作者早从入春之初就关注着官场,关注着万民拥护的中央新政实施中的干部。在1981年的《望》里作者借车大脚的口,唱出了“京城有个好鞋样,村子里出了个孬皮匠,做出的花鞋儿走了样……”作者以“望”为题,也给了“望”以希望:“杜家庄搞民主选举了”,“我们大队”也“快了,这一天快了!”
《深深的脚印》 《上访》 《邬镇长的假牙》……作者一次次借书中人物和故事,树立好官的榜样,揭示官僚主义的惰性,鞭挞腐败的祸害。《夜幕下的一支梅》,堪称老杜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今日散文版。作者无情地揭示了为十岁女儿过生日摆开的豪华盛宴,局长夫人“忙着往手袋里塞红包”的丑态,决绝地“未等曲终人散离开了大厅”,而将送不出手的“大红包”——萌芽丛书,送给了求知若渴的在寒风中卖花的断臂女孩。作者的人道情怀让我们深受感染。《龙凤山庄》则更入里地探及官场生态。县长郝天雄难得地在同学面前摘下面具(他自己并不明白:“我有面具吗?”),回到学生时代,忘情地倾诉出心底的孤独与寂寞,忘情地对秘书说:“县长关在山庄门外了,眼前这位就是你大哥”。秘书小白从未见过这般真性情的郝县长。可走出庄门坐进汽车的那一刻,白秘书“回头一望,见县长已恢复了原来的脸谱……立即感觉到,县长又戴上了面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戴着面具生存的岂止是官场呢?
阅读之际,脑子里几次闪出冯梦龙《三言》中几部书的名字来。冯撰《三言》,是有着严肃的人生思考的,是“意存讽劝”以“有益世道”为宗旨的。“喻世、醒世、警世”的书名,表明了作者的用心。《冬草又绿》有若今之《喻世明言》,但它的“风教”,完全寄寓在鲜明的形象、精巧的构思、生动的语言之中,而江海平原的乡音、乡景、乡味洋溢其间,足以让人流连,何况又有若干令人称奇的神异情节时而出没呢。于是读者在生喜、生悲、生奇、生愕、生恨中经受了感情的震荡,获得了道德的升华。
而《如西女人》,杰作也!短短两千字,数十万如西女人聚而为一。东邻大妈,西邻大嫂,南庄大姐,北庄小妹,不就是这样么?又何止于此,江淮大地上千万女人,差不多都是这般模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