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看南通

生命的镜子

离开师范学堂已近30年了。

30年,那是相当久远的一个年份了。那年初秋,学堂枣红色木质大门的门闩缓缓拉开——深深庭院,面朝古刹,一进五堂,古色古香。一面高大的正衣镜,静静地侧立着。母亲小心地领着我,对着镜子,小碎步退着自己的身体。那一刻,我穿着父亲一直舍不得“上身”的那件蓝灰带双“表袋”的中山装,挂着一支双色笔,俨然一个小“先生”。

30年,忽然之间。我领着我的孩子,形同母亲当年,又来到这面镜前。我想它一定记得眼前30年前这个孩子,在它前面走过多年的脚步声,它一定是记得的——胖了,甚至都有些老了?

我记起一位老师的话,“老师不过就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得失、现境,以及未来。我是知道的,自从有了镜子,人类的脊柱挺直了许多,步伐矫健了许多,变化了音容,也变化了气质。

拉开沉沉的门闩,学堂门口那面大镜子,斜斜地立在那里,不炫目,却很持久——从那里,我们寻找,对照,定位,也不断温暖着自己。

学堂里的老师,在我们转身多年,留给我们的精神依托,仿佛无处不有。有一年新年,那是盛行用E-mail互通往来的时候,我打开邮箱,看到汪政老师、徐晓华老师发来的新年祝福,那是一个精美电子贺卡,张张读过,感动,内疚。我一时词塞,竟找不到回复的内容。于是,我从书柜里找他们的书,他们的照片。他们的第一本书《涌动的潮汐》,还夹着一张他们签名的照片,感慨,他们在我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是知名的文学批评家了,这学问怎么做的?

那个时候,教室后面有一个水杉树林,林子后掩映着一个红砖红瓦的二层图书馆,阅览室在二楼的最西头。晚自习的时候,我常常在那里消磨。在那间屋子里,读了很多汪老师的文章。读着读着,竟然会有一种幻觉,仿佛自己成了发稿编辑,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读到老师的文章的人,想拿着杂志去给老师报喜。在那间屋子里,我几乎就被某种文字磁场包围,读书仿佛就是走亲戚,自由而温暖。而后,我会按图索骥,按照评论文章里提到的篇什一一再去追索、揣摩。阅览室虽小,但这样的阅读,几近朝圣般皈依欢喜,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看到学堂百年校友录,我和刘昕一样,名字两次被记入了名册。三年师范后,我们非常幸运,被留在了母校继续读书,成为学堂首届大专班的学员。

刘昕心里有个最初的生命之结。刘昕说,原本她是长不大的,她是被母亲的金锁片套在“细细的脖子上”,才没有“夭折”。如今,早已为人之母的刘昕,同样释放着母爱的情怀。不同的是,她把希望之锁,通过自己的践行、文字,给了天下的孩子;与此同时,她还将钥匙轻轻地塞在孩子的手里:孩子,拿着吧,碰到需要的人,用钥匙打开你的锁,送给他们吧。

这正是她的、我们共同的母校,一所百年师范注入如刘昕一般莘莘学子博厚而温润的营养。

父亲搬衣柜,从里面整理出一个纸袋子,搁在那里,他叫我看看,有没有用。

袋子里放着一摞信。想起写信的年候,已经有些远了,集中在念师范的那段寒暑假辰光。一封最晚的信,也有25年了,父亲50岁。那时,我刚刚从师范毕业,信也朗了许多。信是这样写的——

父亲:

前日晚打电话给你,你的工友说你出去了。你都50岁了,从来没有和你一起过个生日,儿子很愧疚。我将这几个月的工资攒好,想给你买一件呢子中山装。你还记得,你最好的一件,几年前师范开学的时候已经给我了……

有空来封便信。

父亲跑来,又问,纸袋要不要。

我蹲在那里,看着那些流逝的美好岁月,竟已泪目。

太阳暖和地照着,我又想起学堂那面硕大的镜子。镜子前面,母亲小心地领着我——我穿着父亲一直舍不得穿的那件蓝灰带双“表袋”的中山装,挂着一支双色笔,对着镜子,不安、焦灼地退着小碎步……

这一面生命的镜子,不抑光芒,温暖四溢。

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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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3017.html 1 3 生命的镜子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