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国

正月底，有人就计划买明前茶了。

十多年来，清明节前，老哥儿几个都组队自驾浙江安吉，自我陶醉。品牌茶很多，我们只觉得安吉白茶对脾气。

买茶，从游玩开始。听说安吉山水是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听说安吉有专业茶市场，也听说茶市场鱼龙混杂。看看去呗，就有了首次出行。正是春茶销售旺季，市场外车位难求，苏浙沪皖牌号车辆占据了能占据的空间，包括路边。市场内人挤人人挨人，不亚足球争霸赛散场。

摊主的茶袋依划线排队成巷道，迷宫般回环曲折，引流人群。袋口一律敞开，展示茶叶。盯着一袋袋茶样，芽叶长长短短、成色深绿土黄甚至金黄、形态扁平椭圆大多自然舒展。价格高低悬殊，相差两三倍。漫步茶海，辨不清哪是安全景观哪有暗礁险滩，只能望茶兴叹。看着手拿筛茶器具或茶杯琢磨茶叶的买家，鉴宝般观望、挑拣、鼻嗅、口尝，羞愧的我，只觉得无识无能无力无助无望。有人提示想一想，安吉有没有熟悉的人。老婆正常联系在安吉老家的一位学生。可是，一提茶叶，立马掉线。理解，能理解，“欲说还休”自有“还休”的况味，或者，她跟我们一样，也是个茶外行。来安吉，有人提醒：茶叶市场水很深，买新茶，等于砸金蛋撞大运。

赶三百多公里，总不能空手而归吧。真诚讨教，卖家的确实在，小试身手，买对了。以后再买，会不会连撞大运？可能。可能只是可能不是笃定，必须自己辨识茶叶。学习茶知识，不一定成为行家里手，不学，永远是门外汉。于是，手头的话茶书籍看起来，网课上茶课程听起来，安吉白茶资料收集起来，碰上茶老板或茶专业人士聊起来。得空，就摊开或者捏着买来的新茶（品牌店的茗茶），看茶样。弄来透明玻璃杯，冲泡，茶香、茶形、汤色、口感、茶渣，逐一比对，比对之下，灵敏了视觉，细腻了嗅觉，精微了味觉，慢慢地，似乎懂了点门道。第二年，再去，忐忑挑选，居然买对了。闻着茶袋溢出的温馨茶香，哥们儿一路歌声，打道回府。连续三四次侥幸后，有人主动加入，丰富了购茶故事。

人一多，出行时间就难协调。采摘时节，茶树芽一天一个样。那次，等到清明节下午才开拔出行，茶的芽叶明显大了，品相少了秀气俊俏灵巧。分装打包的阿姨问，是不是买给职工喝的，噎得我扭头到竹器店闲逛去了。逛回来，心一凉。同行的大男人，有闲不住的，帮忙分包茶叶，脆脆的芽叶搞得碎碎的了。大芽叶再缺尖豁边破相，很不成型。一位老茶客，请我代购四五斤，怎么向刁嘴的行家交差？我暗暗叫苦。回程车穿行在春光里，照例播放着音乐。绿树、繁花、远山，迎面而来，转瞬后移。车行太湖岸边，五音不全的我，心神不定中仿佛听着歌声，一句歌词没听懂，音乐旋律和女声腔调却断断续续碰心触肺。我说，这首歌像是弃妇在呻吟叫屈（契合我有如被茶抛弃的心境）。车主人笑了，邓紫棋的歌，前不久跟男友分手。歌声继续哼哼吟吟。后来，老茶客果然不再烦我。

有毛遂自荐的，说是朋友的朋友家在安吉，有茶园，自家炒，保证正宗，有民宿，管吃住。盛情难却。专人带路，先到饭店再去茶园，一路七拐八弯不辨南北东西，到茶老板家，已是夜里十点左右。老板打开茶叶袋，拈茶冲泡。酒后，幽暗灯光下，直觉告诉我，毛糙，不是我的念想。同伴及老板催促谈谈生意，我不置可否，坐着不动。大家笑谈酒多了，我只是端坐。带路人鼓噪，对门人家在炒茶。我端坐依然，且迷糊下去，迷糊着。也许老板知道我们结算了饭钱，也许老板本就是直率人，终于，老板说：是陈茶。

何苦每年淘宝似的买茶，当地有茶园，本地有茶庄。但大家公认，买的乐趣不止于茶，搭伴旅行以及行程中的交流，就是金不换的享受。本以为茶农家现炒现买，很奢侈很高端，到现场，才知道“百姓日用”四字大有深意。

顺路缓缓深入茶村。村子依山傍涧，绿树环绕，修竹几丛。家家楼房底层都有摊铺鲜叶的专制架子床，床上铺着嫩绿芽叶，先风晾再烘炒。随机看货询价、攀谈，等待炒制、包装中，了解到一些与茶有关的内容。采茶人来自各地，中老年为主，远自广西云南贵州，工钱随行就市，管吃住。熟练工每天采4斤左右新鲜芽叶，大约4斤芽叶炒制1斤新茶。茶产量和质量，除烘炒技术外，要看施肥、看天气，最怕秋冬干旱、暖冬、倒春寒。茶农日常借培育新品种、修整茶树、薅锄杂草、施肥抗旱野蛮体魄、通透心智。茶农崇敬政府，搬迁工厂、铺路架桥、培训栽培烘炒技术、指导销售、县长代言，做足做活产业文章。你看，到茶农家采买，不必反复横挑竖拣，不必揣度真假，省心；攀登上山顶茶园，融融春阳下，习习凉风中，放眼丘峦叠嶂，茶园迤逦复沓，偶或点缀三两树桃花，舒心；喝着现炒现泡的新茶，闻香、观色，比较口感，爽心；政府服务百姓，周到熨帖，暖心。从此，隔空联系，定向采买，多了份自在；季节更替，冷热旱涝，多了份牵挂；一元复始，春暖花开，多了份期待。没多没变的是买茶，一年一行程。

今年，大家为买茶忧心。怕无法通行或惹上黄码，怕往返隔离，怕病毒附着邮件包裹。茶瘾，怎么迁移；茶涎，怎么吞咽。通过视频，朴实的茶园主人实报实价，保质保量包邮。专车配载专送茶叶，绝不搭载茶之外的邮件。专车专递不加价，是政府的行政举措，还是企业的商务行为，抑或是政企双赢的真诚合作？总之，我感受到了务实诚信、富于智慧培育地方产业的合力。

冲泡过了“隔离期”的明前茶，看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活色舒展，难于深悟茶禅一味的我，思绪缭绕上浦江源头，安吉白茶的故乡。那里的山山水水、历史文化还没有细细品味：浙西大峡谷、天荒坪、黄杜村、竹器博物馆、吴昌硕纪念馆……那里的温情还只感觉了点点滴滴：高速拥堵，夜里九点多才到达深山小镇，无预约的饭馆老板关门打烊中，叫回厨师，为我们重燃炉灶；路边的夫妻老婆店，固守春笋过午不食习俗，正午十二点刚过，鲜笋在地，说明不给做春笋菜；茶园主人，自酿老酒，坛坛罐罐靠墙挨个排列，一年一度见面就邀请“把酒话桑麻”；浙江大学课题研究对茶产业前瞻性思虑……安吉，喜庆的名片，单单特色茶产业捐苗扶贫，就冲激震荡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