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光唐

1971年初，南通县唐洪公社决定移民，每个生产大队派遣一户（或一人），去位于团结闸西北角的小窑群垦荒。我作为1大队回乡知青代表，名列其中。

小窑群，只是民间的叫法。它相距我老家五六十里，是唐洪公社的一块“飞地”，紧靠长江出海口北侧，南黄海边。“大跃进”年代，唐洪、五窑等几个公社组织民工，在海晏公社近海大队东南角海堤外围垦了一个长方形地块，东西长500米，南北长400米，约300余亩。随后，曾经参与围垦的几个公社，在这里建造了5座土砖窑，后因“文革”而停产，小窑群就成了黄海滩边一块闲置的盐碱地。起初，五窑公社派了一个老人在此看守，不久便离去，但并未人去窑空。砖窑窑洞里时常有外来客（海门县正余公社的下海捕捞者）临时蜗居。我们这一批移民进驻时，那几个渔民还在。

横贯南通县东西的团结河，西接长江，东通黄海，1968年开挖拓宽后，像一条巨龙横亘在小窑群外。团结河东尽头，建有团结闸。高大雄伟的团结闸外，一条深深的海沟，直通大海，有渔船从这里进进出出。南通县水产公司在此设有门市部，生意兴隆。小窑群东北部，是1970年秋冬季刚刚围垦海滩而成的一大片新垦区，一直向西北方向延伸，与位于中心桥北的南通县五七干校所在地连成一片，成为新建的海丰公社的一部分。唐洪公社正是看中了其潜在的发展优势才决定移民此处，以部分缓解人多地少的矛盾。

小窑群西、北两面是高五六米的老海堤。堤岸两侧护坡上树木参天，从位于老圩内的近海大队向东南方望去，就像看到一片大森林。小窑群南、东两面海堤上，除了稀稀拉拉的盐蒿草，别无他物。站立在东南面海堤上看小窑群，但见5个废弃的砖窑，就像5个小土丘。砖窑光秃秃的，窑顶上有稀稀落落的杂草在风中来回摇曳，了无生气。地面上，到处是稀疏不均的盐蒿草。没有盐蒿草的地方，白花花的一片，好像刚下了一场雪，阳光下十分刺目。小窑群内西侧、北侧各有一条小河。西边老堤坝下，有一个大涵洞，长20多米。它把小窑群内小河与西边老圩的水网连通，便于排涝或灌溉。这是一块等待开发的处女地，倘若改造成熟，没有了盐碱的困扰，绝对是一块良田宝地。

与我同一批来到小窑群的共10人，代表着10个不同的家庭。其中绝大部分是各生产队的骨干，还有两个中年单身汉，无牵无挂。移民中年龄最大的已五十开外，而我最小，才24岁。

我们初到小窑群时，栖身之处就是砖窑。位置在其最东北角，靠近北河边的那个窑洞。窑洞很大，顶上半月形，全部由小青砖砌成。打地铺，垫着厚厚的稻草，软软的，犹如席梦思。大家自带粮食和生活用品，轮流回老家补充给养。

刚开始时，我们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改造土质。用水泥船从老家拉来元麦秆草，带来一把耕地的犁，没有牛，就用人力。两三个人充当黄牛在前面拉，一人司犁；另外几个在犁槽里放入元麦秆草，然后盖上泥土。如果条件许可，可以引进淡水浸泡盐碱土，然后排掉；再引进淡水浸泡，再排掉。如此反复多次，泥土里的盐碱成分就会大大降低。引进淡水，没有抽水机，土地还没平整好，工程量大投入也多，最为现实的，只有发扬“大寨”精神，土法上马。

白手起家创业的日子清苦。我们想方设法，苦中作乐，倒也其乐融融。

某日下地劳作之余，都想改善伙食。平日里喜好捞鱼摸虾的老杨，领着大伙儿来到西头堤坝下的大涵洞旁。“这洞里有鱼，看我的！”只见他孤身一人，爬进黑乎乎的涵洞，不一会儿，抓出不少鱼来。中午，大家美餐了一顿。

窑洞北河边，流水潺潺，夜幕降临，西北风劲吹，我们在小堤坝豁口处守株待兔，居然抓到不少螃蟹。某日，有人提议要吃酒酿，我二话没说，一口气骑车单程20里，去三余镇买回了酒药圆。我们这些移民，虽然来自同一个公社，但在此前，彼此间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更谈不上深入了解。与他们在一起，我用不着提防什么，也不会这一套。人来到世上，不容易；聚到一起，就是缘分。那一段时间，我们十分融洽，过得都很开心。

蜗居窑洞不是长久之计，安居才能乐业。这一年秋天，我们移民团队在临时负责人邢队长带领下，外出采购建造移民定居点的住房建筑材料。我们一连跑了好多天，金沙、南通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最后，我们从南通唐闸拉回了一水泥船毛竹之类的建筑材料。单程100多里，深夜到达三余，住下，次日开往小窑群。一路上，我们轮流当纤夫，脚板底上的老茧又多了一层。1971年年底，经过大家的辛勤劳作，一栋五间的临时“别墅”建成。毛竹房架，油毛毡屋顶上面盖满稻草，芦苇编织而成的墙壁，竹子制成的床铺。这是一座典型的绿色低碳建筑。只是其抵御台风、火灾的功能可能要差一些。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新“家”！

1972年春节前夕，因老家中学教师紧缺，公社的一个通知，把我从大海边召回。离开小窑群的那天，我背着行囊，与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的移民伙伴们依依惜别。看着那我亲手参与建造刚刚启用不久的“别墅”，与小窑群相映成趣，恋恋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此后不久，1975年，南通县麻风病院搬迁至小窑群，我的那些移民伙伴们也“移师”海丰公社大本营。现如今，这里盖起了高楼大厦，成为通州湾示范区的核心地段。要不是我等年逾古稀之人在此留下过刻骨铭心的记忆，还有谁会知道，五十年前，在这白茫茫一片的盐碱地上，曾有过垦荒者们筚路蓝缕、刀耕火种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