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拥民
当今社会，很多与我年龄相仿的人，聊子女总是最热衷的话题。子女学业高分啦，子女考研考博啦，子女成家立业啦，子女升职发财啦，等等。每每遇到此类话题，我只静默无语，洗耳恭听，从不提及我的子女。
掏心窝地说，我不讲我的子女，不是他们不优秀，而是因为我忽视了对儿女的教育培养。在儿女的身上，我没有可以炫耀的资本。心底里，总觉得愧对了他们。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六日，我听从祖国的召唤，自老家如皋石庄应征入伍，踏进刚调防西北不久的47军军营。与所有战友一样，从此舍了小家，把全部身心都交给了部队，一身军装穿了整整二十三个年头。
我的妻子，在老家农村。在我当兵最初的几年里，女儿和儿子先后出生。两个孩子落地时，我都在备战，连孩子长什么模样儿，也是牙牙学语的一两岁之后才见到的。育婴养幼的担子，全凭当妈的在农村一肩挑起。后来，孩子们跟他妈随军，我这个当爸的也没能悉心照顾过他们。野战部队大多驻扎在边远农村、山区沟壑，路途遥远，生活清苦，文化氛围缺失。部队驻地没有幼儿园，上学不便，即使偶尔有个学校，条件也大多比较落后，师资不足，不如人意。再加上军人是个“爱事业，难顾家”的群体，无论训练场，还是在血与火的战场，都无能为力抓儿女的学业。任务缠身时，孩子头痛脑热很难顾上。记得有一次，丫头在学校生病，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我还在训练场上，浑然不知。好在战友们帮忙，匆忙将她接回部队医院救治，救了丫头一命。转业回地方后，公安工作也是连轴转，越是节假日，任务越繁重，难得有个清闲休息之日，更顾不上照看儿女的学习、生活。看着别人家娃儿“小公主”样地过着神仙般童年生活，而自家孩子没有得到应有的亲情宠爱，我就自责，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是个不受待见的父亲。
论家庭，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农村，过着贫苦的百姓生活。到了我这一辈，总算熬出了头，当了个“芝麻官”。別人好像还挺羡慕：子女是不是也能沾点光？得点好处？其实，我这个老兵、老党员心里比谁都清楚，儿女不仅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照顾，反而还受了不少的委屈。自小学到大学，直至毕业找工作，全凭子女自身的辛勤努力，一步步读完学业，一叠叠投递招聘书。其间，也曾有过参军、上军校、当警察的机会，都因当爸的不愿增添战友和领导不必要的麻烦而放弃。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为此，儿女在求职的道路上，颇费周折，吃过很多苦头。他们不但缺少爸的关爱，而且被爸的铁面无私所累及。
女儿毕业之初，就跟着液化气公司的师姐，跑街串巷推销液化气，辛辛苦苦跑一个月，才挣得300块钱的薪水。女儿很要强，想多增加点收入，又与朋友开了一家小酒吧，下班后就当起调酒师，招呼客人，总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家。儿子毕业后，只身远赴广州，在一家船厂打工，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做船舶检测。似火的骄阳下，闷热的环境里，拖着沉重的装具，每日在万吨巨轮舷梯间爬上爬下。每次出得舱面，防护服内都倒得出好几斤汗水。
每当想到这些，都让我这个当爸的特别心酸。我时常暗自思忖，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父亲！
所幸的是，上天对我不薄，赐给我一对宝贝儿女。也许是延续了我的遗传基因，他们虽不善言辞，但质朴无华，不骄不躁，踏实做事，默默做人。他们有思想，有主见，能自律，善为人，肯吃苦，也懂得尊老爱幼，敬重亲友，尊重他人。
从未让爸费心的儿女，是爸心头沉重的包袱，也成了爸的骄傲。难以忘怀的艰辛与委屈，对他们的成长无疑也是最强的历练，倒逼着他们较早地走向成熟，走向独立，懂得珍爱，成为了自由翱翔的猎鹰。他们清楚爸妈的难处，更深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如今，子女们说什么，想什么，怎么做，都有自己独特的见地，很少需要父母操心。
儿女们经过一番磨炼，分别在一家央企和外企就业，相继组建了美满的小家庭，并且生儿育女。我的两个亲家视他们为亲生，关怀备至，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对儿女的愧疚与缺失。逢年过节，我们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经常相聚，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好不热闹。看到健康快乐、阳光向上的一家人，对我也是个莫大的安慰！
对我的子女，我确实失职，但我也相信儿女们能够理解。有道是，岁月静好，正需有人为之负重前行。国家的强盛，总要有人付出牺牲。像我们这代人，生在新社会建立初期，经历过国家困难，父辈们的朴实善良，吃苦耐劳，从小耳闻目睹。参军后，有幸被分到具有光荣传统的英雄部队，得到老首长们的言传身教，养成了“忠诚干净、使命担当、勇于牺牲”的精神，一辈子就是相信党，服从指挥。组织上需要我到哪里就到哪里，从不会辜负组织上的希望。当祖国需要我去带兵打仗时，我虽然是一名政工干部，但也是一马当先，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我。阵地潜伏，捕捉特工，抢救战友，我都和战友们在一起，从不考虑个人的生死！说实话，我这辈子很少考虑个人得失，也没有为了个人的升官发财，或子女的事情向领导开过口，这就是我们那代人的思维定式，相信还有不少战友、同事比我做得更好！
有人说：孩子陪在身边是要报恩的。可我，真没有那么想。因为，我从军从警的一生，亏欠儿女无数，就是有福可享，也感觉脸红，受之有愧。
不过，我也很清楚，人这一辈子来去匆匆，如流星划过，只要扎实奋进、平稳充实就成。不要奢求儿女大富大贵，不要企盼儿女高官厚禄，更不要儿女争星出名，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我时常怀揣个小小的梦想：有一方长满鲜花奇石的院落，有一座梦晃自在的摇椅，有一生思绪相牵的战友、同事，有儿女不离不弃的陪伴，生活再平淡也足矣。她正好说明，我这如水的年华，被疆场血染的身躯，就是最珍贵的幸福载体。
作为父亲，我一辈子没有夸奖过儿女。如今退休赋闲，我想由衷地夸赞一句：他们虽然没有太大作为，却个个都是好样的。特别懂事的儿女，是我们毕生的欣慰与骄傲！
